是看着最热烈也最寂静的一生。
一直到焰火成灰,名剑散去,烟尘归寂,三个人的身影才出现在了湖泊旁的
石道上,身后古拙敦厚的宫殿被燎得一片漆黑,里面的一切也终于付之一炬。
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在山道上。
「林玄言,你真是好大的排场。」
林玄言心中一凛,回身望去,一对女子并肩立在身后,不知何时来的。
那是邵神韵与南宫。
「南宫姑娘……」林玄言有些吃惊。
「妖尊大人登临浮屿有何贵干?」苏铃殊问道。
邵神韵目光移向了林玄言,道:「我是来找你的。」
她身边的南宫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却被邵神韵瞪了一眼。
邵神韵冷冷地看着林玄言,道:「你破了我家妹妹的身子,就想这样放任不
管?」
「姐姐,那只是情势所迫罢了……」南宫在一旁小声辩解道。
温柔端庄的失昼城大当家,此刻竟有些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女人姿态。
「闭嘴。」邵神韵冷冷呵斥道。
林玄言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苏铃殊有些震惊道:「你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债?」
邵神韵双手环胸,强硬道:「把我妹妹明媒正娶了,别和我说什么你们相识
太晚感情不深,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话,修道之人最不缺时间,感情慢慢培养便
是,总是你要了我妹妹的身子,就休想一走了之。」
赤裸裸的逼婚呀。
南宫捂着额头,只是觉得好生丢人。她柔柔地看着邵神韵,可怜道:「可是
南宫只想和姐姐在一起呀。」
林玄言试探性问道:「要不你们一起来?」
陆嘉静俏脸肃然,微恼地瞪了林玄言一眼,狠狠掐了下他的胳膊。
邵神韵淡淡道:「我可没兴趣和你这个剑人住一起,但是我与妹妹相逢不易,
便陪着妹妹暂住几日吧。」
林玄言显然没想到她会答应,求助般看了陆嘉静一眼,陆嘉静翻了个白眼,
别过了头,懒得理他。
邵神韵冷笑道:「怎么?算起辈分,三万年前我便是你的女主人,如今再不
济你也要敬我一声姐姐才是,还是有了妻子就对其他人避如蛇蝎了?」
陆嘉静抿着嘴唇,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便听邵姑娘安排吧。」
邵神韵满意地点了点头,推了下南宫,笑道:「还不去拜见你的正宫姐姐?」
南宫整理了一下衣裳,黑衣白发的身影在犹然火星飘荡的背景下美得不像话。
她对着陆嘉静欠下了身子。
三年的生死相随,陆嘉静与南宫自然也早已熟识,两人之间自然也没有太多
芥蒂,只是对于邵神韵,陆嘉静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若是邵神韵真与她们住在
了一起,再加上她与南宫形影不离,那众女大被同眠是不是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分外头疼。
邵神韵微笑道:「陆宫主,你以后可别欺负我家妹妹呀,要不然我这个做小
姨子的可不会放过你们。」
陆嘉静道:「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南宫姑娘。」
邵神韵问:「你们家一般谁说了算?」
未等林玄言回答,邵神韵便道:「以后我说了算,要是不服……算了,以你
如今的境界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哪天你有你那美人儿师父那么厉害,或许可以反
抗一下我……好好修行吧。」
林玄言看了一眼陆嘉静,心想我们真是苦命鸳鸯。
陆嘉静鼓了鼓香腮,忽然觉得那原本应该风平浪静的婚后生活一片黑暗。
……
黄昏之后,一个人在家中无聊坐着的季婵溪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打开门后,看着门外那许多位绝色女子,呆若木鸡。
「陆姐姐,这……南宫姐姐,妖尊……还有这个紫头发的小姐姐是谁呀?林
玄言!我让你去把白衣服的神仙姐姐带回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姑娘回来?」
「你听我解释……」
————
午后的暖阳里,林玄言御剑去往寒山。
不知为何,那护山大阵却对他紧闭了,他吃了闭门羹,便只好徒步登山。
两个时辰之后,林玄言才终于来到山顶,自从可以御剑飞行之后,他便从未
徒步走过这么多的路,他知道定然是裴语涵故意封闭了山门大阵为难自己,如今
他只希望她不要不在山门,要不然……他也只好回去。
寒山犹覆白雪,夹道苍松翠柏奇形怪状,如喜怒形于色的匆匆过客。
过了最后一座碑亭,俞小塘抱着剑立在山道尽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小师姐好。」林玄言行礼道。
俞小塘道:「你是来见师父的吗?」
林玄言问:「嗯,难道师父不在?」
俞小塘无奈道:「师父让我告诉你说她不在。」
林玄言便径直向着碧落宫走去。
俞小塘伸手拦住了他。
「小师姐还有什么吩咐?」林玄言问。
俞小塘凶巴巴道:「第一,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第二,不许惹师父生气!
第三,以后不许欺负师父,要不然我一剑砍死你。」
林玄言微笑作揖:「是,师弟遵命。」
俞小塘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这会师父在午睡,但应该是装睡,你敲门她
要是不答应,直接进去就好,不要说是我说的!」
林玄言看了一眼她的身后,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俞小塘立刻明白过来,望向了身后,接着表情便凝滞了:「师……师父…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裴语涵在俞小塘的额头上狠狠敲了个板栗,道:「稍后来碧落宫领罚。」
「哦。」俞小塘应了一声,然后悄悄抬起了些头,瞥了林玄言一眼。
林玄言明白她想让自己为她开脱两句,可他假装没看到,说道:「大师姐背
后说师父坏话,理应狠狠处罚。」
俞小塘瞪大眼睛:「你……白眼狼,哼!」
裴语涵看着林玄言,淡淡道:「好了,随我来吧。」
说着,她转身朝着碧落宫走了过去,林玄言随后跟上。
碧落宫门打开,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屏风绣榻,木桌古琴,案上摊着
一张雪白宣纸,正是林玄言几日前寄过去的那张。
裴语涵忽然想起来这张纸还没收好,便当着林玄言的面一拂衣袖,将其无声
卷起,随意弃到了书卷之间。
「师父,这好歹是徒儿一片心意,这样不好吧?」林玄言不满道。
「字太丑,没扔掉算对你不错了。」裴语涵冷淡道:「今日来见我,所为什
么?」
林玄言道:「不是你让我抽空来行拜师大礼吗?」
裴语涵瞥了他一眼:「这是你和师父说话的语气?」
林玄言咳了一下,恭敬道:「弟子知错了。」
裴语涵稍稍满意地点点头,道:「还不跪下?」
林玄言犹豫片刻,单膝跪地。
裴语涵转身看着他,双手负后,冷冷道:「另一只膝盖?」
林玄言另一只膝盖缓缓降落下去,在要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忽然起身,
冲到裴语涵身后,一下环住了她的腰。
「语涵,你要是还生我气,刺我几剑吧,别再这样了。」
裴语涵睫羽轻颤,她按住了那扣着她腰身的手,嘴唇轻颤:「放手……师父
命令你放手。」
「不放。」
「你敢违逆师命?听话。」
「不听话的明明是你!」
「……」裴语涵身子微软,她轻笑一声,道:「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林玄言从身后抱着她的腰肢,将她猛地推到了床上,她身子翻转过来,与林
玄言四目相对。
林玄言怔怔地看着她,两人扭着手对峙了半天,最后,裴语涵按住了他的胸
膛,将他轻轻推开,她从床上坐起,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眉目平静而端庄,她轻
声说:「去那个小巷子外那家店等我吧……」
「骨头汤那家?」
「嗯,你在那里等我,但我……不一定会来。」
「那我不去。」林玄言道。
裴语涵目光微凉,她生气道:「这可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林玄言向后退了两步,平静地看着她的脸,安静地微笑着:「冬雪小巷,万
家灯火,雪夜相逢,这是很美的故事,但却不是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故事从来不
是从那里开始的,八年前,我从潮断山走下来,见到了你,你一身白衣,目光清
冷而温柔地看着我,那才是我们开始的地方,还有这座宫殿,琉璃碧瓦,摇红灯
影,这是我们第一次交心的地方,还有北域,承君城,老井城,南海之畔……这
些才是我们的故事啊。」
「可是七年前……你推开了我。」
「寒宫不能没有你……而且你一直以为我是叶临渊,我一直害怕某天你知道
真相后会怪我……所以当初北域相逢,你喊我师父,我都没敢答应。」
「是啊,后来我知道真相了,我一个人伤心难过了很久很久……你骗了我这
么多年啊,几句话就想哄我?」
「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小女孩了,你也不是我师父了,哄不好的。」
「那可以重新开始吗?从潮断峰下,从我们相识的地方,就像回到八年前那
样,一切重头再来。」
裴语涵看着前方,像是坐拥在一座空寂的宫殿里,孤琴冷剑,轻纱床榻,她
一个人点烛静思,前尘往事缈如烟云。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明日黄昏,你去潮断峰下等我吧。」
「你会来吗?」
「我需要想想。」
「一定要来啊。」
暮色沉沉,春末晚寒里,高崖下满山飞花,似一场新雪。
峰顶积雪犹未消融,黄昏里显得无比遥远。
瑟瑟的琴声自碧落宫飘出,她少时学过琴,却已许多年没有碰过那银弦了。
林玄言坐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听着那渺渺琴音,那是朝来的寒雨,也是晚来
的风,更是一个说不清结局的故事。
一定要来啊。
他立起身子,缓缓走下山道。
*结局
林玄言在那个幽静的暗室中醒来,身边早已没了生锈的剑。
青铜的孤灯依然嵌在墙壁上,随着石门长久的打开,墙上的壁画淡了几分,
剥落了些许颜色。
他一身新衣雪白,眉宇安静而清秀。
石门推开,微风扑面,千山万水如向自己拥来,山鸟齐鸣,飞瀑轰响,他仿
佛又坐了一个百年大梦,在千回百转间醒来。
这是他许多年后依然会回想起的暮春,落花如雪,莺飞草长,石阶伸展下去,
蜿蜒到不可知处。
走了许久许久,他的肩上落着花,衣襟上带着淡淡的香味,那石门暗室离自
己越来越远,山道也越来越远,他平静的心湖间似有鱼梦偶破,散成清漪。
「许多年前,我在山下遇见了一个女子,曾经我以为那是故人相逢。」
「后来我知道了真相,才发现那些看似美好的过去原来都不是我的,但是我
不敢惊醒你的梦,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那样下去,带着你永远在记忆里的小巷
里兜兜转转,永远牵着温暖手看着明亮的灯火。」
「许多内疚是我一生都没办法弥补的,但我还是想试试,用尽此生的时光。」
「我不想我们从此以后只是师徒,也不想就这样错过你,不想你一直一个人。」
那崖道的转角,林玄言轻声呢喃着。
说完了这些话,他似是用尽了力气,终于拐过了那个崖角,来到了那片初见
时的花坪上。
花坪上杂树丛生,落花狼藉。人约黄昏后,如今唯有风吹草动,不见来人。
阴云聚拢,天光如束,似是要迎来一场雨。
大雨之后,应是满地残红,万象如新吧。但他只觉得空空落落,生不出怜香
之情。
他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很久,等了很久,一直到大雨落下打湿他的衣裳。
雨水浇透了他的黑发,流过眉眼鼻唇,在下巴处滴成了雨线,他舔了舔嘴唇,
雨水咸涩。
天光渐渐消散,最后的黄昏也要随着大雨散去。
他终于没有等到她。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一片伞面忽然没过了自己的头顶,雨水顺着伞骨淌下,在眼前滴成了数串珠
帘。
林玄言心神颤抖,他猛然回身,看着那平静执伞的女子,雨水模糊了眉目,
只有一袭白衣犹如云雪。
「下雨了,回家吧。」她嗓音温柔,眉目带笑。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