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横着走(完)


                楔子
  天下之大,何怪之有?
  话说珍珠岛位于南海,岛中又以珍珠城出名,出产珍珠与珊瑚,往来的商贾
络绎不绝,因此在这珍珠岛上什么奇人异事都见得到。
  珍珠城又以南边有户人家为首富,他们也是靠海养珍珠起家,当地人称其主
子为珍珠大王。
  这户人家姓花,花家男主子代代单传,然而到了第三代,花家老爷只娶一位
夫人,并未纳妾,而夫人也只生了一个千金。
  自花家添了此女之后,运势一年比一年佳,开始有达官贵族看中他们的珍珠,
从此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多得应接不暇。
  连皇上也指定花家珍珠为御品之一,还赐了一块匾额,从此花家就像水涨船
高,身价翻了又翻。
  花家老爷也将女儿视为明珠般宠着、溺着。
  当然,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也因为有这样的
「因」,造就日后珍珠城里每一项令人啧啧称奇的「果」。
  所以,珍珠城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奇怪,只有当城里的百姓们谈起花家的
千金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不信?
  那就来珍珠城看看,要让大家见怪不怪!
                第一章
  珍珠城外有座宁心湖。
  宁心湖旁有户富贵人家,东临港湾,西朝圣山青坡,位置绝佳。
  这户有钱人家姓裴,裴老爷风流成性,因此妻妾成群。
  但,也许是风流债欠得太多,他虽多妻多妾,却只有一个儿子。
  而且这个儿子也不是妻妾们所生,是他一次酒后乱性,强拉路过的婢女生米
煮成熟饭的结果。
  裴府代代单传,因此虽然是地位低贱的婢女所生,裴老太爷依旧对这意外之
喜疼爱有佳,裴老爷也对这唯一的儿子十分溺爱。
  因此,裴家少爷裴胤祯可说是在珍珠城呼风唤雨,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偏激
性子。
  他如风一般,不能捕捉,不能控制。
  谁都知道,珍珠城就数裴家少爷绝不能得罪。
  他不但后台很硬,亲戚们若不是达官显要,就是哪名王爷的王妃,就连他自
己也是出了名的奸商。
  没错,他是个奸商。
  一旦是想要的,他绝对无所不用其极;反之,他不想要的,立即弃如敝屣,
一刻也不会多留。
               像现在──
  「滚。」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微勾的唇毫不留情的吐出一个字。
  站在裴胤祯面前的是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一听见他那毫不留余地的逐
客令,一时也傻了眼。
  是他听错了吗?他可是知县的师爷,虽然是个小官,但好歹也是父母官身旁
的军师,一般人见到他都还懂得巴结奉承,可是今天的情况却完全出乎意料,蒋
师爷忍不住颤了下身子,嘴上的山羊胡也因此颤动。
  「裴少爷,咱们知县老爷是看裴少爷你一表人才,才想提议将千金嫁给你为
妻,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纡尊降贵向来不是我的作风。」裴胤祯冷眼盯着留着八字胡的蒋师爷。
「再说,区区一个知县就想高攀我?」
  蒋师爷神色一变。好歹知县大人在朝廷上也是有靠山的,这裴府的少爷竟然
如此狂妄!
  「裴少爷,你话可别说得太绝。」蒋师爷的脸色十分难看。「咱家老爷在朝
廷上也是占有一席之地,可别把咱家老爷想得太简单。」
  砰一声,裴胤祯手上的杯子倏地用力放在桌上,森冷的目光直射向蒋师爷,
接着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的耐性一向不足,一件事只要听过第二遍就会觉得厌烦,黑眸深邃如墨,
不过,虽然觉得不耐烦,但他的嘴角却勾起淡笑。
  人啊,一旦没有尝到痛,是不会懂得他的拒绝是不容违抗的。
  这就是人性,他已看透了所有人。
  而他,向来也不懂什么是客套,毕竟这不适合他,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应付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三天。」裴胤祯冷睇着蒋师爷。「回去告诉知县大人,若他三天后还能安
稳的坐在他的知县之位上,我便以八人大轿迎娶知县千金。」
  蒋师爷一听,神情更加难看,面红耳赤的开口:「裴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
思?咱家老爷已经上任三年了,而且还是巡府大人面前的大红人,他老人家的位
子坐得稳稳当当的……」
  「滚。」裴胤祯耐心尽失,懒得听蒋师爷说一堆废话。「将话带回去给你家
老爷即可,若你再多吠一句,我待会儿便让人将你用抬的回去。」
  「你……」蒋师爷为之气结,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小小的地方上的富家子弟,竟然敢用这种猖狂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回去
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让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子吃点苦头。
  蒋师爷拂袖而去,嘴里不断嘀咕着。
  裴胤祯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正好,有人送上门要他处置,若再往外推,岂不
是对不起他们的心意?
  俊容蒙上阴霾,他的唇角却微微上扬。
  区区一名知县竟然不自量力的上门来提亲,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还敢吹嘘
在官场上的轻重。
  也不想想他裴胤祯是何等人物,虽然他并无一官半职,好歹他也砸了不少的
银两买通不少官,加上他的后台也很硬,一个小官竟敢拿出身分来压他?
  找死。
  他最讨厌别人恐吓他了。
  因为这种事情只有他能做,所以他也讨厌别人学他做同样的事,那太令他觉
得无趣。
  「洛宵。」裴胤祯扬声唤道。
  一名高壮的侍卫从容的走进来,低头恭敬的向他一礼,「少爷。」
  「备马车。」三天?哼,他少爷改变主意了,一天内就要让对方离开知县之
位。
  「是。」李洛宵不敢怠慢,领命后便马上飞奔而去。
  裴胤祯冷哼一声,再次回想蒋师爷的话,就令他满肚子不悦。
  曾经威胁过他的人,现在坟前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知县要来高攀他,竟
然没去打听一下他是怎样的人,还敢撂话。
  对,他就是心胸狭窄,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一得罪他,化成灰都没办法躲过他的报复,除非等到他裴大少哪天忽然大发
慈悲,才有办法逃过一劫。
  所以珍珠城才传言,天底下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就只有他──裴胤祯不能得
罪,一得罪……
  就等死吧!
  听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但花醉觉得,不管跳的是哪一眼,似乎都不是件好事。
  这几天,她老是觉得心底很不踏实,心浮气躁,总是不太爽快。
  明明最让她牵挂的三位妹子都已觅得良缘,再也不需要她担心她们的终身大
事,也不用担心她们一生都要老死在续香楼里,既然喜事接连而来,她应该是喜
上眉梢,福喜罩身才是,怎么这会儿才刚踏出续香楼的大门没多久,她就觉得心
头不安的乱跳?
  花醉抬眸看着前方,阳光下的街道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她怎么有
种乌云罩顶的感觉?
  忽地,她停下脚步,思忖着是不是要先打道回府,生怕不祥的预感成真。
  呸呸呸!
  她连连在心底呸了几声,就怕自己的乌鸦嘴应验,真的会拖累福星高照的自
己。
  最后,花醉还是决定先回续香楼,等眼皮不再跳了,再把账本送到花府去给
小姐。
  「真惨,谁不得罪,偏偏得罪裴家少爷,我看大宅院的老婆婆这下麻烦不断
了。」
  一名路人偕同其身着青衫的好友,经过花醉的身边时边叹息边道。
  「就是。」青衫男子跟着说。「见到裴家的马车还不闪远一些,这下被撞着,
别说讨不到医药费,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大宅院?花醉听到这三个字便攒紧眉,顿住脚步,想起了儿时所住的大宅院
里的那群老老少少。
  于是她提起裙角,不顾路人们的眼光,急急忙忙往前方奔去,拐个弯后,果
然见到一匹高大的骏马正喷着气,马蹄直在地上蹭着。
  一名妇人抱着儿子,半跪在一名华服男子面前,不断拚命磕头。
  那名身形颀长的公子正一脸不满的挥着手中折扇,君临天下般睥睨着跪在面
前的这对母子。
  「裴少爷,是小儿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们母子俩,我儿子年纪甚
小,禁不起裴少爷的惩罚……」江寡妇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歉。
  花醉一瞧,原来是大宅院里刚搬来几个月的江寡妇。
  说起这江寡妇也挺可怜的,成亲没有多久丈夫就因急病去世,父兄逼她改嫁,
才发现她已怀了三个月身孕,结果不但被退婚,还被父兄赶出村子,最后,她挺
着个大肚子,飘洋过海来到珍珠城,将孩子生下。
  江寡妇来到城里,就靠着替人缝缝补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几个月前,有天
儿子突然发高烧,她一时求救无门,便到大宅院求沈大婶帮忙,之后,沈大婶便
将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接回大宅院与大伙儿一块生活。
  她的命运已乖舛得教人都忍不住想掬一把眼泪了,如今怎么这么倒霉,得罪
了裴家大少呢?
  花醉身为续香楼掌柜之一,向来主张息事宁人,毕竟做生意就该以和为贵,
得罪哪一位顾客就是得罪了财神爷,当然不需要跟钱过不去。
  因此,这个时候她应该出面为大宅院的老弱妇孺说些话,好让大事化小,小
事化无,只是……
  江寡妇得罪的是城中最恶名昭彰的裴胤祯,光是亮出裴家的名号,也许连王
爷都要礼让他三分。
  花醉悄悄地接近围观的人群,抬眸便见到裴胤祯模样有些狼狈,头发凌乱,
细看之下,饱满的额头沁着些血丝。
  他冷峻的俯视着眼前的这对母子,见他们瑟缩的抱在一起,莫名的令他大为
光火。
  「年纪小就应该待在家里习字读书,怎么会在街上飞奔胡闹?」他冷声开口。
「若不是为了闪躲你家小儿,岂会让本少爷见了血光?」
  「裴少爷,贱妇和小儿给您磕头赔不是,您的额头上受了伤,医药费就算在
贱妇身上,不管花再多银子,贱妇也愿意………」江寡妇吓得双排牙齿直打颤,
可是为了儿子又不得不开口。
  「怎么,我一副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吗?容得你这种市井小民拿银子压我?」
得理不饶人的裴胤祯冷嗤一声。
  「裴少爷,对不住,贱妇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江寡妇红了眼眶,周围围
观的人很多,却没人愿意出声为她说句话,她只好无助地哽咽道:「要不贱妇与
小儿磕头向您赔罪……」
  「你知道吗?」裴胤祯冷不防蹲在她面前,冷淡的黑眸望着她。「养子不教
是父母之过,既然你不会教儿子,今日我就替你教教他,赏他个几鞭之后,未来
他就会记得街上并不是他可以玩耍的地方。」
  江寡妇一听,惊惧之下更是泪流满面,抱着儿子痛哭。「裴少爷,不要啊!
小石头才五岁,禁不住您的鞭打,您要打就打我吧!」
  裴胤祯冷嗤一声,站起身,没有半点同情心的向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把她拉到一旁,让她好生看着本少爷如何教她儿子!」
  江寡妇与儿子被侍从分开之后,娃儿便吓得大哭,急忙喊着要娘,这样的画
面让众人纷纷议论,但就是没有人敢站出来。
  站在一旁的花醉原本不准备出声,毕竟裴家大少恶名昭彰,除非后台跟他一
样硬,才有办法与他硬碰硬,再说,她认为裴胤祯再恶劣,也不过是狠狠敲江寡
妇一笔医药费罢了。
  没想到,他竟然不要钱?!
  只见平时乖巧的小石头被侍从抓来押在马车旁,欺人太甚的恶少当真从马夫
的手里接过马鞭,准备将鞭子狠狠地落在小石头的背上,花醉就算脾气再怎么温
和,见到这一幕,一句句粗话还是差点从嘴里吐出。
  裴胤祯的表情不像是说笑,扬起手便要将鞭子落在孩童的背上。
  「等等!」一道娇嫩的女声自人群中冒了出来。
  所有人纷纷寻找声音的主人,直到一抹娇嫩的粉色身影自人群中走出。
  她模样看似从容,其实心里七上八下,沸腾的血液直冲头顶,使得她一张小
脸粉嫩如同初绽的娇花。
  裴胤祯长这么大,做什么事从来没有人敢喝止他,眼前这名面生的姑娘竟敢
要他等等?
  「你算哪根葱?」敢教他裴大少停手?
  劈头就听见这句无礼的话,不过脾气向来温和的花醉还是以和为贵,她十分
明白,在江湖上行走需要行事圆滑,于是她使出绝招之一──伸手不打笑脸人。
  「裴少爷,我是续香楼的大掌柜,也是花府小姐的贴身女婢,恕我冒犯直言,
您这一鞭挥下去,别说是大人挨捱不住,何况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这不就去了
他半条命吗?」尽管她心里对这名恶少咒骂连连,但还是和颜悦色的道,甚至带
着笑意。
  「说了这么多,就是好管闲事?」裴胤祯打量着眼前这名娇滴滴的姑娘。
  一身粉嫩如樱的简单衣裙,衬得她娇嫩无比,梳个简单的发髻,没有任何过
多华丽的妆点,头上只有简单的一支蝴蝶银钗。
  这样的姑娘应该入不了他的眼,可是该死的她笑容竟如此灿烂。
  然而,笑意却未达她的眼里,就像是玩偶脸上的笑,少了那么一点生动气息,
显得僵硬。
  「这不算是好管闲事。」花醉又扬高嘴角,声音不愠不火。「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们全都哗然。她这么说,岂不是拐弯骂裴大少是地痞流
氓吗?
  裴胤祯冷笑一声,收回了手。「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才能将这小鬼从我这儿
救回去呢?」
  「裴少爷既然都见了血光,表示更要积德消灾解厄,不如大少爷您今日就大
发慈悲,放过他们这对孤儿寡母,一来可以消灾,二来还能让乡亲对您改观……」
她笑得很努力,尽展自己在续香楼所学到的长袖善舞。
  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裴大少不会不知道,他若坚持下去,也许会引
起众怒。
  裴胤祯确实是另有打算,再一次将这个面生的姑娘从头到尾瞧过一遍。
  他见过太多国色天香的女子,却是第一个姑娘敢这样与他面对面,甚至与他
对视的澄澈大眸中并未有任何暧昧。
  她亮熠熠的眸中毫无畏惧,只是还带着一丝不屑的意味。
  不屑?这可有趣了,这女人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对他的不屑。
  「可惜,可惜啊!」裴胤祯冷笑一声,大掌揪住了小石头的后领,像是拎小
鸡般的将他拎给一旁的随从。「你费了这么多唇舌,还不是要本少爷大发慈悲,
认赔今日的倒霉事。」
  花醉笑弯了一双美眸,刻意让声音显得甜美些。「吃点小亏也许会是占便宜,
再说今日裴大少见了血光,也消了厄,您不如就顺水推舟,为自己积点德,以求
长命百岁。」
  「只可惜本少爷是众人口中的祸害,不用积德也能长命百岁。」他对于自己
的恶名早有自知之明,不在意再添上一笔。
  真难应付。花醉的唇角有些垮,最后只好礼貌地道:「那就由小女子为这对
孤儿寡母出这笔医药费,送裴少爷去医馆吧?」看看有没有大夫能顺便医好他那
黑心病!
  「银子这种东西本少爷最不屑了。」裴胤祯冷冷睇看着她。「不过今日本少
爷赏识你的胆量,围观的人们就只有你敢见义勇为,拔刀相助,那就依了你的请
求,把小鬼的半条命送给你,不过,这个人情本少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啊?花醉愣了一下,眉微微一拢。
  「裴少爷不是要卖个面子给小女子吗?」怎么还要在她身上讨回来?
  「你算哪根葱?」他挑眉,又反问她这么一句。「抬出花府千金就想压我?
有种你就教你家小姐来和我谈,或是明日一早到裴府拿出你最大的诚意,要不,
明日正午前我会送回只剩半条命的小鬼。」
  「什、什么?」她脸上笑容尽失,没想到这个裴大少如此难商量,连稍稍让
步都不肯。
  「你听见我说的。」裴胤祯嗤了一声,不屑再覆诵第二遍。「要我卖你面子
之前也该掂掂自己的斤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也要我卖面子给你?面子是我
赐给你的,要不要脸就看你的决定,明日亲自来我府里讨回小鬼。」
  裴大少话一撂下便拂袖坐上马车。
  真是恶劣至极!向来脾气温和的花醉终于动了肝火,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殆
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家的奴仆将孩子带离。
  江寡妇被一旁的民众自地上扶起,哭哭啼啼的走向花醉。
  「小花姑娘……」江寡妇哽咽着擦拭泪水,然后双膝一弯,跪在她的面前。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小石头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啊!你最疼小石头了,可不可以
帮帮我带回安然无恙的小石头?裴少爷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是他把气出在小
石头身上,小石头捱不住的啊!」
  是啊,小石头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捱得住?花醉叹了气,将跪在地上的江寡
妇扶了起来。
  「我明天就亲自去裴府一趟,当面跟裴大少要回小石头,若要不回来,咱们
就去报官,你就先别哭了。」花醉安慰着江寡妇时,心也逐渐沉重。
  裴胤祯的恶名是全城昭彰的,没有一个人能在得罪这名大少后还能全身而退。
  她这根葱到时候还能整株好好的吗?
  嗯,这真的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第二章
  得罪裴家大少就像浪潮扑身,下场除了被淹没之外,再也无处可逃。
  花醉知道裴大少向来以小眼睛、小鼻子出名,得罪了他千万别想逃,那只是
把自己逼向悬崖边,进退两难。
  为了江寡妇唯一的命根子,就算现在要她赴汤蹈火也得去。
  毕竟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年幼的娃儿遭受无情恶少的摧残,所以再怎么害
怕、不安,她还是得亲自上裴府跟裴少爷要人。
  一早,花醉便起床梳洗,今日依然身穿她最喜欢的粉樱色衣裙,一头长发整
齐的梳成双髻,头上依然只插着银钗。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裴府,一踏入大门的门坎,她就告诉自己,前方是一条不
归路。
  视死如归。
  花醉低垂着小脸,随着裴府的总管左弯右拐,前往裴胤祯所居的厢院。
  她无心也无暇欣赏庭园里的假山流水,只知道裴府与花府一样大得让人咋舌,
不过她自小就被花府收养,这样的大宅她早就见怪不怪。
  须臾,裴总管将她领到东侧的院落。
  「少爷──对不住,春霏再也不敢了──少爷,求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奴婢
──」
  花醉才前脚踏进院子里,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呼喊声,就像她儿时曾在市场里
听过屠夫杀猪时猪只的惨叫……不,应该说还要再凄惨好几倍。
  「奴婢真的不敢了,求少爷饶了贱婢,啊──好痛、好痛,别打了──」
  年轻姑娘的声音哭得惊天动地,在这清新的早晨听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她走进院前里,才发现在一株桃树下,有名年轻的婢女被两名汉子强押
在长凳上,另一名高大的男子则手持长棍,往婢女的臀重重落下。
  「李爷,饶命啊──求求您饶过春霏,春霏再也不敢了──好疼、好疼……」
婢女哭得小脸全花,不断声厮力竭的大喊饶命。
  掌刑的男子每一下的重击都足以令人皮开肉绽,这样的场面,连压制住婢女
的大汉们全都别开眼,不忍卒睹。
  花醉在前方看得傻眼,没一会儿,她见到婢女的裙上已染血,更别说棍子也
沾上了血丝。
  她想,那衣裙下的皮肉应该全打烂了。
  花醉站在原地,耳边不断听见婢女的哀号痛哭,使得她的心情开始浮躁不耐。
  在花府,别说是这种责打,就连总管要罚下人不准吃饭,都会被小姐斥责,
小姐总是说,人若不吃饭,怎么有体力干活儿,因此花府的奴仆所受的惩罚最多
就是做比平时多一倍的工作。
  何况她眼前的只不过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怎么有命撑得过一个大男人
这么重的殴的双肩。「少爷若一崩
溃,裴府会垮的!」
  花醉流下两行清泪,将裴总管的双手拉开。「裴总管,你把我想得太完美了,
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对裴胤祯而言,我什么都不是……」
  「醉丫头……」
  「裴总管,你请回吧。」她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今天来告诉我裴少爷的往
事,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撑过来的。」
  「醉丫头……」
  裴总管无奈的唤着她,却见她只是淡淡的和他道别,便唤来婢女将她扶回房
去。
  「对少爷而言,你是无可取代的,所以他才想尽办法不让任何敌人靠近你!
只要你开口,少爷都做得到啊……像是千央,那丫头虽然被送往边关,但少爷其
实早就买通押送的衙役,只要到了边关就放走她,还是会还她自由,只是将她逐
出珍珠城,无法再回来伤害你啊!」
  裴总管朝花醉的背后喊着,但她仍一直没有回头,直到走远。
  他挫败的垂下双肩。
  唉,少爷真的没救了吗?
  自从将花醉赶出裴府,裴胤祯没有一天不后悔。
  他太自以为是,以为花醉那个臭丫头会因为舍不得而留下,没想到她那么倔
强,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啊!全都走好了!」裴胤祯心情紊乱的吼着,双眼迷茫的眯起,一手拿
起酒壶猛往嘴里灌。
  最好大家都走光,他看了就不会心烦!
  他罐下一整壶烈酒,直到滴酒不剩,他才狠狠的将酒壶摔在地上,成了片片
碎陶。
  最后,他不胜酒力的倒在桌上,呼噜呼噜的睡去。
  这一个多月来,裴胤祯就是这样醉了便睡,醒了又醉,从没有完全清醒的一
刻。
  至于服侍他的奴仆们都不敢吭一声,只能等待他叫唤,才敢进屋收拾。
  可是这天却不一样,他的房门被人打开来,刺眼的阳光照进晦暗的房间中。
  接着,由李洛宵领头,先是强行将裴胤祯的双手反翦于后,裴总管再颤着手
将醒酒茶一古脑的往裴胤祯的嘴里灌。
  醉醺醺的裴胤祯被一阵浓苦的味道呛醒,将醒酒茶全都吐了出来,沉重的黑
眸也睁了开来。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见到许多人来到他房里,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因为
他们团团将他围在中央。
  「放肆——」他低哑的大吼。「你们造反了吗?李洛宵,裴总管,你们干什
么?呜……」
  被连灌好几口醒酒茶的他,接着被李洛宵架至屏风后头,那儿已摆着一大桶
奴仆准备好的热水。
  「丢下去。」一道女子的声音在人群中指挥着,对于裴胤祯的叫嚷以及震吼
置若罔闻。
  李洛宵先是有些犹豫,但后来还是听命,与奴仆们一同将主子丢进浴桶里。
  接着,只见一群奴仆像是脚底抹油,全都往外奔去。
  李洛宵一脸阴郁,朝面前的女子抱拳,尔后便随着裴总管离去,留下她与裴
胤祯在屋内。
  在浴桶里喝进了不少水的裴胤祯,抬起头正想骂人时,却发现眼前站着一名
女子。
  这名女子,正是让他朝思暮想一个多月的花醉!
  「你……」他是醉得太彻底,又看见幻影了吗?
  「酒醒了吗?」花醉靠近他,弯腰朝他一笑。
  「你……你……」他不顾全身湿淋淋,连忙跨出浴桶,颤着手抚向她的小脸。
  她那真切的温热传至他的掌心,确认是真正的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后,他才上
前将她用力一抱,箝紧她的身子。
  「别走……」他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这令人安心的气息抚平了他原本慌
乱的心。
  「我只是来看看你。」这是花醉头一次见到他如此颓废的模样。
  他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少爷,今日却这么狼狈,身上还满是酒臭味,完全
不像以往的裴家大少。
  看看他?裴胤祯倒抽一口气,手抓着她的双肩。「你不留下来吗?」这是他
第一次感到如此慌乱,像个小孩子般不知所措。
  「我不能留下来。」花醉摇摇头,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对他轻声细语。
  「为什么?」他咬牙问道,又紧紧的抱住她。「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我自小就是卖身的奴婢,没有小姐的同意,我不能离开续香楼。」她享受
着他的怀抱,亦舍不得离去。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竟是如此温暖。
  「不管花多少钱,我都会为你赎身!」裴胤祯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
  「走,现在我和你去找花琉璃,不管要我拿出多少银子,我都要讨回你的卖
身契。」
  「然后呢?」花醉硬是拉回他,站着不动。「继续做你的贴身侍婢吗?」
  他回头望着她,皱眉道:「侍婢?我府里的奴婢还不够多吗?我要你,是要
把你娶进门,做我的妻子。」
  「妻子?」她咬咬唇,小脸微红。「小姐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他不解的望着她。「花琉璃曾告诉我,只要我娶你为妻,我就
可以得到你啊!」
  「什么?」花醉惊愣的望着他,没想到小姐已经私下出卖她了。
  「花琉璃告诉我,只要你点头,她愿意成全。」裴胤祯紧紧的抱着她。
  「花醉,这一个多月来我想清楚了,没有你,我过得很无趣,每个人都怕我,
见到我就只是闪避……我想你,想念你对我的好,想念你总是耳提命面的告诉我,
人命有多么值钱,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值得我付出的女人…
…」
  其实,花醉来裴府之前,早就对他心软了。
  裴总管那天说的一番话,就像热油融化了她的铁石心肠,她就算气裴胤祯,
但听见他悲惨的过去,也慢慢能谅解他的心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行事残酷无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他这么对待
千央,也是想保护她免于受伤害。
  而且,他并不是全然冷血,他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后来还是放过千央,只是
将千央逐出关外,把最危险的人与她隔绝。
  而她,总因为恻隐之心,常忘了这世上其实还是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人。
  是他披上荆棘保护她,只是偶尔保护太过,伤了她,也伤了他自己。
  「但我一向不是听话的女人,日后你若是要惩罚任何人,我还是会阻挡;若
再遇上不平的事,我还是会见义勇为……」花醉抬眸望着他消瘦了许多的脸。
「像我这种不断制造麻烦的女人,你真的要吗?」
  「要。」裴胤祯毅然决然的说。「只要你不喜欢的,我会改,但是要给我时
间……」他清楚自己霸道的性子不是说改就能改,需要一点时间。
  「就算……我要你只能娶我一人,日后不准纳妾,不准上花楼寻欢作乐,不
准带女人回来,你也愿意?」花醉眨着眼,小声地问。
  「女人要这么多做什么?」裴胤祯一脸不解。「只要有你一个就已足够,其
他女人我根本不屑一顾!」
  他的话是真心的,自他们相处这几个月来,其他女人他连一眼都不曾瞧过。
  唯有她,他的喜怒哀乐,所有的表情,她全都是第一个见到。
  「那……」花醉小脸微红,扭扭捏捏的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
爱我吗?」
  裴胤祯先是一愣,接着扬起唇微笑,低头吻住她的唇,以行动代替言语。
  所有的热情和爱意全化成他这一记浓烈缠绵的热吻,丝丝入扣的缠住了她的
心。
  她知道,就算他没有说出口,她也明白他的心意。
  他对她的爱,一直是尽在不言中。
  直到花醉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来,裴胤祯才不舍的放开她的唇。
  她一双美眸中闪烁着诱人的光亮,被吻得又红又肿的双唇微微一启。
  「如果哪天你又把我赶出去呢?」她还是有些在意那时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她
扫地出门的事。
  裴胤祯想了一会儿,最后朝她勾起唇一笑。「那你记得带着我走。」
  花醉闻言一愣,然后嫣然一笑,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那她不担心了,因为,日后不管她在哪儿,他都会跟她一起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长,不管还会遇上什么困境,只要约定好一起牵着手,就
能相知相守到白头。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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