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程郑是给他的对手兼好友办事的。」
  「武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见面时,你说商业
有着超越皇权的力量,同样的话武穆王也说过。但他同时说过,天下四民:士、
农、工、商,唯有商贾不能成为统治阶级。因为商贾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当
皇帝的後果最为可怕。」
  「为什么?」
  「他说,其他阶层掌握政权,也许会有各种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权一旦被
商贾掌握,在逐利的动机驱使下,他们会把其他人彻底物化,像装在笼中的动物
一样豢养,以榨取他们身上每一点利润。」
  程宗扬道:「岳帅可能有些过虑了。商贾执政未必会比士人更差。」
  「当被统治者被装在笼子里之後,他们只会像鹦鹉一样唱着漂亮话。」赵墨
轩道:「当然,这话只是武穆王说的。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赞同,也更缺乏足够的
理由反驳。但依我多年来的见闻,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程宗扬思索了片刻,「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业的发展能
带来很多改变,当然是好的一方面。」
  赵墨轩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来支持你。」
  程宗扬乾笑两声,「呵呵。」
  赵墨轩拍了拍衣袖,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信物的话,那么非常遗
憾,我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让你相信我。」
  程宗扬笑道:「那么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增强互信吧。」
  赵墨轩莞尔笑道:「对此我很有信心。」
  马车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扬下了马车。赵墨轩从车窗伸出头来,「他有一句
话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能听懂。」
  「什么话?」
  「他说,六朝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发展。」
  …………………………………………………………………………………
  程宗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索赵墨轩说的每一句话。除了
星月湖大营那帮爷儿们和高俅以外,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
这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有点像作梦一样。
  赵墨轩所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从证据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可以采信的理
由,但程宗扬倾向于认为他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赵墨轩提到的观点确实不像一个
马场主能够整理出来的,倒是与岳鸟人的观点很接近。
  换一个角度来想,赵墨轩对岳鸟人之所以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很可能是他
遇到岳鸟人的时候太早,岳鸟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变态。到後来,才发展到
见谁踩谁,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鸟人形态。
  类似的还有高俅,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也相当早,所以对岳鸟人也有种感恩
之心。从这个角度说,赵墨轩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于那句「六朝不需要发展」,程宗扬压根儿没有往心里去。岳鸟人说的混
话太多了,不差这一句。
  程宗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严君平跟鸟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的时
候鸟人已经开始变态,还是处于人畜无害的胎盘期?
  自己一直以为岳鸟人郑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给严君平,双方肯定是盟友。但
换个角度来想,这两货是仇人呢?如果岳鸟人的托咐是成心折腾严君平呢?
  程宗扬忽然发觉,按照岳鸟人变态後的一贯尿性,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为了寻找岳鸟人的遗宝,好不容易从严君平手里得到线索,
费尽心思凑齐玉牌,按着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迈近,最後在岳鸟人
的指点下钻到他马桶里,被他淋了一头的尿,最後只得到三个字:SB滚!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圈套,专门来消遣人的。真要有人这么做了,岳鸟人在地
狱里多半也会笑破肚皮吧?
  可这孙子图什么呢?把人骗得团团转,就图一乐?这不闲得蛋疼吗?
  会不会是他别有用意?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也许岳鸟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程宗扬在心里盘算一遍,然後叫来匡仲玉,「你当时随岳帅到洛都运货,里
面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就问一下,那东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个一人多长的大木
箱,外面还用铁条加固过。」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卢景道:「哪里对了?」
  程宗扬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异常,岳帅肯定不会藏得太远,即使分成八
处,也不会超出洛都的范围太远。事实上,真正的遗物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其
他地点全部都是岳帅故布的疑阵。」
  「会在哪里?」
  「一个可能是在第八处,另一个可能……」程宗扬拿起那些玉牌,「也许这
些地点里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匡仲玉道:「这些地点都已经被黑魔海的人找过。」
  「假如我们是岳帅,会怎么做?」程宗扬道:「既然我把东西留给星月湖大
营,留下的线索肯定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么看也不懂的。比如那
隻玻璃马桶。」
  卢景拿起玉牌,「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扬道:「千万小心,黑魔海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设圈套。」
  卢景一点头,随即飞身不见。
  匡仲玉告辞道:「你忙吧,我找刘诏去。」
  「刘诏怎么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迈着四方步去给刘诏算命,程宗扬有点奇怪,想起好几天没怎么见过
刘诏,那家伙自打从上清观养伤回来,就好像不大敢见人似的。
  他叫来敖润,「刘诏遇上什么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着他这一段脸色都
有些不大对呢。」
  敖润一脸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扬心下一紧,刘诏真有事?
  敖润看好外面没人,这才掩上门,贴在程宗扬耳边嘀咕道:「刘诏……不行
了……那个。」
  程宗扬一头雾水,「哪个?」
  「就是那个……」敖润比划了一下。
  「不会吧!」程宗扬叫道:「老刘多体面的爷儿们,这还年纪轻轻的,怎么
就不举了?」
  「谁知道呢。程头儿,你可别往外传,老刘私下跟我说的,这要传出去,他
可没脸做人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刘虽然是赵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们卖过命的,这
得算工伤啊。」程宗扬想了想,「这事咱们得担戴起来。拿着。」
  敖润接过钱铢,「程头儿,这是……」
  「好像你没去过青楼似的——给老刘找个头牌试试。万一弄错了呢?」
  半个时辰之後,敖润拉上刘诏,两人跟作贼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扬正
自好笑,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那俩货可就又溜回来了。刘诏脸色发灰,看来这回
受得打击不轻。
  这事放在哪个爷儿们身上都受不了。刘诏这副霜打的模样,让人实在是不落
忍。
  程宗扬索性把刘诏叫来,「老刘,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刘诏惨然道:「程头儿,你也知道了?这事说出来丢人……本来好端端的,
谁知道说不行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
  「总是有一个来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伤?」
  「程头儿,你就别问了。我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说,我认识一不要脸的老头,什么药都能配出来,你
就是根麺条,吃了也保你跟铁棒一样。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病因,才好下药。」
  「这咋说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会儿!什么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扬这才想起来刘诏好死不死被雪雪咬过一口,难怪他硬不起来
呢。
  刘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程头儿,我这不会是……没治了?」
  「没事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龙精虎猛。」
  程宗扬写完,刘诏拿起方子,「红枣两枚、蜂蜜一钱、生鸡蛋一枚,白水送
服……这管用吗?」
  「保证管用。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我这药绝对无毒,就是见效慢点。」
  「多久?」
  「小半年吧。」
  刘诏将信将疑地收起方子,但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程宗扬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老刘啊,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小贼狗
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让你先素着了。
  …………………………………………………………………………………
  毛延寿不知忙些什么,直到傍晚还未见人。程宗扬虽然急着去找雲丹琉,但
惦记着赵合德那封信,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经开始敲净街鼓,毛延寿才背着画箱回来。
  「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这是回信。」毛延寿说着,拿出一封信笺,又小心翼翼拿出一个
布包。
  程宗扬把信笺收进怀里,然後接过布包,入手微微一沉,「这是什么?」
  「是太后给昭仪的赏赐。」
  程宗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隻被素帕包起的玉镯。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
面没有镂刻什么花纹,完全靠玉质本身的出众取胜。阳光下,白腻的玉质真如羊
脂一般。
  太后还真大方,这镯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程宗扬正打算把镯子收起来,忽然间浑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两
眼盯着玉镯,眼珠险些瞪出来,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厉声道:「这镯子是太后亲手
取下来的吗?」
  毛延寿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间大惊失色,赶紧道:「昭仪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紧接着问道:「胡夫人在场吗?」
  「在。是她接的镯子,递给昭仪。」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过,那么就说得通了。
  程宗扬刚鬆了口气,便听见毛延寿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仪说,她
是用素帕接过镯子,包好交给了她。昭仪怕这玉镯有什么不妥,没有敢乱动,让
小人把玉镯带出来,请家主过目。」
  这么说从太后把玉镯从腕上摘下来,到自己刚才打开为止,没有人接触过这
隻玉镯。程宗扬拿着玉镯审视良久,咬着牙齿道:「这不可能!」
  卢景刚走就被请了回来。这回书案上摆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着两块鲜红的
丝绸,其中一块放着一条素帕,上面是一隻玉镯;另一块红绸上只有一粒指尖大
的物体,却是一块捏过的烛泪。
  卢景凝视着两件物体,良久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它们重新勾勒出来。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卢景才开口道:「玉镯上有三枚指纹,分别是右手拇
指、食指和中指。烛泪上的指纹有两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边的指纹完全
一样。」
  「确定吗?」
  卢景道:「四哥,你来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动,双眼却斗然一亮,在玉镯和烛泪上一扫而过。片刻之
後,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字。
  卢景道:「确定了。」
  程宗扬心头翻江倒海,那枚烛泪是他在金市店铺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
指纹。玉镯则是太后亲手从腕上摘下来的,上面毫无疑问是太后的指纹。蹊跷的
是,两者竟然一模一样。
  世上也许真有两个人指纹完全一样,但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有运气遇见。那么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指纹是同一个人的。
  如果当日与自己交谈的胡夫人是真的,那么友通期所见的太后就是假的,是
由胡夫人妆扮而成,可当时太后身边明明还有一个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见的太后是真的,那么当日在金市店铺与自己交谈的就不是胡
夫人,而是太后吕雉本人。
  程宗扬闭目回想,当日自己与那位「胡夫人」见面的细节,一点一点呈现在
脑海中,可始终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绽。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为孙寿而与「胡夫人」见过的几次面,无论声音、
谈吐、举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铺所见的是同一个人。
  那么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与太后见面那次,「吕雉」高据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相貌,而
且从觐见到陛辞,前後不到一刻钟,还没有自己与「胡夫人」交谈的时间多,更
像是走了个过场。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还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里?
  如果是後者,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如与自己接触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就觉得
手脚发凉,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气。
  自己明知道那位吕雉是个可怕的女人,却因为她的低调,而把她忽略掉了。
现在想来,吕雉的低调就十分可疑。一个秉政二十年的女人,岂是那么简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国的深宫之内,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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