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葬·改(序章1-4)(第一章)(01-07)


  序章「彼岸花葬」#1
  夕阳西沉前总是习惯将清澈剔透的天空染成紫色帷幕。远在地表上的所有视
线都没办法屏气凝神地欣赏落日之美。虽不至于落魄到躲藏于群山之后,也没有
任何一朵矮云盛情地伴其西下。低矮的空中在不知不觉间凝聚了足以使两侧视线
艺术化的朦胧迷雾,这使得透过雾气眺望彼此的女子及夕日都添了份神秘的美感。
  犹如对世间万物所做所为忿忿不平、又像是以最后余温保护着飞禽走兽的落
日,从地上看去就像隔着毛玻璃凝视后庭院的小篮球场一样。一颗渲染着火红色
的火球。
  女子觉得她的比喻还算不错,足以使她满意地对着空中点头。
  紫红色的霞雾彷佛一触即散。女子用犹豫的目光看向双手。沉甸甸的脑袋没
有将保养得如白瓷般的肌肤放在思考顺位中,所有精神全部集中在伸手触摸这个
动作适当与否上。记忆与理性交错成湍急的经验之河,不具有雨季常见的溃堤之
势,反而以平静却迫人的威力广泛侵蚀她的全身。她过去所做过的决定成为她摒
除感性后唯一能够参考的证据,也赋予她做出最终抉择的权利。女子在迫切寻求
答案的心情下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只是一个实验。如果挥挥手能使雾气消失,它就只会消失;万一深入的手会
被雾气吞噬,它也只是不会消失罢了。要是能在理解这一点后持续以科学家的精
神进行实验,她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当我知道事实真相后会变得怎么样呢?女子
有预感她将会浪费更多时间在这种自我对话上,因此她决定先与火球般的夕日告
别。
  视线从眼前那片鲜红色的花原缓慢地爬向静谧流水,在被落日映照出紫红色
的水面上,她彷佛看见了天上的光芒正奋力挣扎的模样;无法推动出一丝声响的
河水带着时间不断地流动,就在几乎与此处有着似晚霞又似血花的彼岸,有着某
种无法直视的存在。女子的视线敏捷地跳过了彼岸的花原,在心底留下火红色的
印象后,就仰起了头。
  没有任何一道声音窜出,彷佛不受欢迎之人的告别式那般冷清而寂寞。当最
后的余辉被靛紫色的雾气所吸收,夜晚真正降临了。
  女子的双腿一阵酸麻。她俯首确认所在之处只有低矮不起眼的杂草,于是伸
手顺了顺包裹住臀部的长裙。触感不对。女子带着疑惑打算再次确认棉布料触感
的同时,才想起自己是光着身子的模样。脸颊害羞地泛出红晕,女子动作轻巧地
坐了下来。呜。才庆幸草皮松软,可是暗绿色的杂草却攀附在她下半身压出的小
空间上,搔得她发痒不舒服。
  这种时候就算只有野餐餐巾也好,只要能让不适感飞到九霄云外,她肯定对
任何伸出援手的东西抱持至高无上的敬意与感激。女子淘气地哼了两声,接着将
双腿合拢缩于胸前,很有活力的下颚带着稍微的不甘心压在膝盖上,双手则是忙
着来回抚摸发痒的小腿。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换个清爽的发型。女子发现到当她坐
下来时沉重的金发甚至触及草皮,就心生了剪发的念头。然而那也只是想想。
  裹着白雾的叹息消散在她的鼻尖,又像是被低空的雾气给吸收似地,总之它
就这么消失在女子的视线之中。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还比刚才的胡思乱想要有价值
吧?女子轻轻地闭上眼。在青紫色的茫茫迷雾夹缝间,在黑色夹缝与阻隔视觉的
暗壁间,循环着的呼吸、心跳,甚至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相当清楚。身体变
得更轻盈了。构成人类肉体的所有要素都在持续运作着,而它们工作的声音竟是
如此美妙。她睁开眼皮,混浊的眼神一片恍惚。
  彷佛充斥着周遭的空气都带着强烈毒性,因而从眼底的迷雾中望去尽是染上
模糊的暗紫色;身体在微冷的气温下犹如准备接受严刑拷打的受刑犯,寒意使她
对自身以外的所有事物心生警戒,这种警戒本能地意识到现在必须将它的主人拉
回现实之中才行。于是感觉迅速消退,视线迅速恢复清晰,女子还来不及以缓慢
思考带动雾茫茫的视线眺望另一层巨大的雾气就被迫回归现实。
  就是这种惹人厌的感觉,让她讨厌既清楚又明白的真相。可是从另一方面来
说,若无法透析事件本质、探讨世间万物运作的道理,也就没办法了解世界的真
理,也就没办法从这个世界中脱颖而出。对她而言,所谓的脱颖并非为了高高在
上。与她过去所认识的大多数人们一样,了解真理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自在、
更舒适。
  但是,寻求真理的过程却令人排斥到足以自我毁灭。为了得到更舒适的生活
必须得先刻苦耐劳。然而当一个人的岁月与心力相继耗尽之后才能获得自己心中
的舒适感,这样实在太奇怪了。反过来说,试图逃避真理而成为废人般的存在却
可以享受到近乎自由的解放感。过程与结果相互牵制彼此,这么一来矛盾的会是
哪一边呢?想不透。不明白。所以她才讨厌真相、讨厌真理。
  她觉得科学家实在太伟大了。然而那是因为这种寻道者的精神令自己敬佩,
还是因为科学家能够触及真理而伟大?她想,两者都有吧。硬要择一而陷入苦恼
的话,干脆任性地将决定权一分为二。不管怎样,与其要她花一辈子寻求真理,
不如给她一把水果刀割破手腕还差不多。
  女子露出了比刚才要更满意的笑容。
  啊啊,这就是凡人之所以平凡的缘故吧。
                 §
  深沉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与阖上眼皮完全不同层次的黑暗笼罩住身体,连同感觉一并吞没其中。她感
觉到:没有了感觉。过了一会儿,她才得以厘清这种感觉只是意识模拟出来的概
念。意识实在是太可怕了。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受到意识层层保护的本能。
  她本能地感受到黑暗的恐惧。与感官带来的刺激截然不同。好比眼皮只能遮
挡住视线,却无法封锁内心的狂乱;感觉器官给予大脑的刺激充其量只能称之为
情报,身为人类的本能却能在最原始深沉的内心激起令人发狂的涟漪。对于只留
下意识沉浸其中的女子来说,她还没发狂着实该得到零碎的掌声。
  让人讨厌的黑暗。她打从心底认为该在这片黑暗中,用黑色签字笔优雅地写
下「欢迎体验植物人的一天」这几个字,最好后头加个滚烫的黑色泥印章,才能
坦荡荡地欺骗所有坠入其中的人。那样应该会很好玩。那样会很好玩吗?她打算
把这个疑问深深记在脑海中,期望它不会随着脱离黑暗而消失,并且能在感觉回
归身体的时候重新去感受、诠释这个问题。至于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静候离开的
时刻到来吧。
  神经系统失去功用后原来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不,该说是极不方便吗?
身体不再能随心所欲地摆动,不再感受到因长时间固定而麻痹的四肢,不再有任
何使自己情感产生变化的外在因素,就好像完全被世界给遗弃了。如果要说现在
能够让她发生什么变化,也是难以驾驭的本能所引起的;换言之,其实她现在才
可以算是完全掌握自己。她思考着。矛盾呀、矛盾,我们又见面了。虽然很麻烦,
还是得费尽心思去思考你这个鬼灵精。
  因为一旦放弃思考,那么就连仅存的意识都将会消失啊。
                 §
  醒来的时候很突然。
  就像眨眼般自然的眼皮运动,瞬间便将她的意识抽离本能,再连同本能及感
觉一并组合起来。感觉、意识、本能就像层层裹住的母子娃娃非常明确地排列,
她的精神宛如用锁匙解开复杂陷阱里最后一道正确的锁那般,在非常短的时间内
感到无以言表的舒爽与清澈。
  好像梦见什么了。模糊的影像迅速在脑海中四散成无意义的粒子,她捕捉不
到,也不想去留住它。就让意识维持这种苏醒般的清新吧。只有在这个时候,理
解真相、追寻真理是被她所认同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够藉由自己的意识
去实现这两件事。
  这个时候很快就过去了。十秒吗?五秒吗?一秒吗?她全心全意投注在苏醒
上,因此也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可以确定的是,这种难得的感觉一次比一次要
来得短暂。
  后脑勺压在什么东西上,软软暖暖的,像极了她记忆中的棉枕头。几天没洗
的发丝交缠在一块,被某股力量从头顶朝身体一侧顺下,温柔的顺发动作使她心
生小小的愉悦。空气中弥漫着不太适合女性的花香,然而浓郁的香气中夹杂另一
种细腻的芬芳,那绝对不是任何一种植物能够制造出来的气味。她听到有人在说
话,但是因为精神再次从苏醒转移到触感上,她根本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更别
谈内容了。
  同样地,尽管双眼凝视着化为朦胧的月亮,对她来说不过是盏台灯般几无价
值的存在。浑身力量都聚集在触觉的同时,苏醒带来的慵懒感也毫不犹豫地传播
出去。呼呵──嗯。温吞的气体从喉咙涌出,双唇颤抖着微启,舌头因为用力而
轻轻翘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饱足的呵欠弹了出来。眼眶湿润、目光散漫,好像
数十秒前的瞬间清醒只是个错觉,现在这个才是符合身体期盼的舒服的清醒。
  此时她终于将精神打散到身体每个角落,所有感官融为一体,开始有效率地
确认自己的状态。
  她第一眼看到的不再是朦胧月色,而是将月亮及雾气挡住的某个人倒过来的
脸庞。她马上认出那是姊姊的脸。她的双颊淘气地微微鼓起,用略带撒娇的口吻
说:「早安,姊姊。」
  那人面露淡淡的微笑,将抚摸她头发的那只手抬起,五只纤细的手指在非常
轻淡的香气围绕下伸向她的右脸颊。被称为姊姊的女子以疼惜的目光看着她。你
以为现在都几点了呀。期待能从姊姊口中得到类似回应的女子感到一阵落寞,可
是姊姊暖和的手正在抚摸她的脸,又使她心生雀跃。落寞与雀跃相互擦撞后,她
以开心的笑容凝视着姊姊。
  说是姊妹一点儿也不为过。
  她清楚地知道:姊姊的头发是栗子色、姊姊那弯曲的短发末端优雅地勾向耳
垂、姊姊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跟我的体香完全不同、姊姊戴着与自己相同的耳环
款式上镶有不同价值的紫宝石。她还可以从更多地方说起,但是现在她只看得见
姊姊的脸,也就只找出这四个与自己相异的地方。除此之外的一切,彷佛都贴上
了「我与此人是亲姊妹」这样可笑的字条,向世人宣示两人有多么神似。
  女子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投以顽皮的目光,说道:「贝芙妮姊姊,
请扶我起来。」
  名唤贝芙妮的女子闻言,双手便轻柔地滑过她的脸颊与肩膀、窜入她的背部
及被压扁的红花残骸之间,试着挑战人体运动力学。女子因为她的动作吃了一惊,
于是慌慌张张地自行坐起身子。顾不得双腿一摆就压烂一地的红花,女子嗖嗖地
转身,与一脸讶异的姊姊对望。贝芙妮以相当平稳的语气问她:「真是难得,你
还会自动起来。」
  只有一次也好,真希望姊姊能叫我的名字。贝芙妮当然是有这种权限,可惜
她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这股遗憾也只充斥女子自认狭隘的心灵。我们确实只有
脸颊像个感情要好的双胞胎。女子皱起眉头抱怨:「谁叫贝芙妮姊姊到现在还分
不清楚『扶』跟『推』啊。」
  「是这样吗?」
  女子郑重地点头,惹得贝芙妮不禁发笑。
  「可是当结果不会因为相异的过程产生变化,手段就完全不重要了吧?」
  「呜。这样好像变成我在斤斤计较。」
  「是这样吗?」
  贝芙妮侧头说道。她的语气末端总是习惯性扬起,却又不代表她有意询问对
方。看了看装模作样地叹起气来的妹妹,贝芙妮的视线就沉稳地沿着妹妹的身体
曲线往下滑动。
  对姊姊这道流动的视线或多或少抱持期待的女子眼睛闪了一下。淡薄的呼吸
为突如其来的决心堵塞,羞涩的心跳随之鼓动,以倍速起伏的胸部几乎能感觉到
姊姊投以的目光。她会多看一会儿吗?会不会称赞我的身体?还是……
  在女子的思绪飞驰之际,贝芙妮的视线已然轻轻滑过她懦弱地挺起的乳头、
小巧可爱的粉红色乳晕,视女性性徵如无物滑了过去。真是无情。她在心里对姊
姊的冷漠暗骂一声,然后乖顺地寻找能够吸引姊姊视线的某样东西。
  她在自己的双腿及屁股下发现了小小的命案现场。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四周
已然满布花海。她将手掌粗鲁地压在被折断的茎干与鲜红色披针形瓣之上,确认
它并不是由杂草与湿土构成的粗糙感之后,才讶异地问道:「好奇怪喔。睡前明
明是待在离花原一段距离的草地上,现在它却消失了。是姊姊抱我过来的吗?」
  贝芙妮的视线爬上她略微用力的左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她:「从那里
回来的时候就长到这个地方了。一定是因为你在休息才没发现。」
  「是这样吗?」
  「是。」
  她有一股对于任何可能出现的希望全然放弃的念头。贝芙妮姊姊真没幽默感。
不对,应该说姊姊的感觉太迟顿了。她不太高兴地拍掉贴附在手掌上的花瓣与泥
土,在姊姊那张很难改变的浅笑注目下转身,接着向前移动了几公分。啪吱。挪
动身体的同时又压扁了几株盛开的红花,它们的声音实在不适合渐渐感受到寒冷
的夜晚。在花丛中不管做什么都显得难以忍受。啪吱。她还没能静下心来整顿思
绪,又听见了使她心烦意乱的声音。然而仔细一想,从后方传来的声音还会是谁
发出的呢?
  背部一暖,暖气倏地就散到了她的双肩与腰际。
  贝芙妮往两侧前方伸展的四肢温柔地贴上她来不及调整姿势的手脚,除了慵
懒地伸直的双腿,她不对妹妹凉透的两只手做任何限制。她的身高比妹妹高些,
因此颈子要从后方搭上妹妹的肩膀也不算太难的动作;被月光射出朦胧光亮的鼻
尖在阴暗的耳垂前抽动着,冷冽的空气带着妹妹的体香流进了她的体内。
  女子想说些什么。赌气的话也好惊讶的话也好,最好是能够引起姊姊兴趣的
话题。但是在她专心寻找话题及态度之时,贝芙妮仍然持续在动作。
  是薄荷的味道。虽然极其清淡,有别于整座花原的气味还是固执地在鼻前打
转。她将妹妹的双臂撑开,双手绕过她美丽干净的腋下,颓废地把整只手掌瘫软
在她的胸口。她伸出湿热的舌头推挤饱满的耳垂,在妹妹发出带有满足的喘息前
就将她整片耳背覆上一层淡淡的暖气。她以冷静到几乎可说是不带情感的动作亲
吻了她的耳朵与金发,将脸埋入金色的薄荷之海中说:「又闹别扭。还会冷吗?」
  沾了姊姊给予暖气的那只耳朵一抖,夜晚的低温毫不客气地侵占热度消退的
耳背。女子两手叠在贝芙妮的手背上,轻轻抓住后说:「……好冷。可是比起一
个礼拜前要好多了。是不是回暖了呢?」
  「不是。你的身体会慢慢习惯这里的环境。我刚到这里时也曾感到难以适应,
当时还没有姊姊陪我。」
  女子动了动眉毛。
  「姊姊有办法独自忍受呀。换做我的话,早就放弃了。」
  「放弃也是一样会习惯的,可能会比现在要来得轻松。不要忘记你是特别的。
与那些卑微又可怜的残花不同,你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偷偷在心里窃笑。对于几乎不可能说出顺其心意话语的姊姊,那一句「特
别」便足以令她心花怒放。对姊姊来说我是特别的存在。纵然已经听过十数次相
同的答覆,她还是乐得反问:「对姊姊来说吗?」
  「是。即使对我而言,你也是很特别的妹妹。」
  贝芙妮这般说着的同时感觉到手背上的压力。她将妹妹施加的暖意转换为柔
和的力道,手指不约而同地陷入柔软微暖的乳房。鼻子已经适应了薄荷的香气。
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双手跟着紧缩。微弱到必须处于极其安静状态才能听见的
喘息窜出,她随之于金色的海浪中呼起气来。
  她突然感觉到下半身被某道脆弱的力量推挤着,这小小的改变在她心中激起
非常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厌恶。贝芙妮松开手掌的力量,指头轮番弹过她满载情绪
的乳尖,落在她微启的双腿之间。这儿才刚折断好几朵,连芽都没见着就生了出
来。
  同样因为从臀部及双腿感受到微弱推力的女子吃了一惊,致使她无暇顾及姊
姊的动作。发现到姊姊竟然用抚摸她的动作摸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红花,她才刚
平衡过来的情绪再次倾斜。贝芙妮很能察觉妹妹的心思,即使只有细若呼吸的变
化,也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否影响了对方的情绪。她索性将那株倍受呵护的
红花由茎部折断,摘了片弓着美丽弧线的红瓣,就将剩余的部分扔向一旁。女子
不甘心地看着姊姊动作,压抑着不满的心情说:「姊姊在做什么?」
  贝芙妮将花瓣的针状部位拔掉后,用手指顺了顺花瓣,然后将它拿到妹妹眼
前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一向不擅长园艺……所以我会说那是红花。」
  「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好怪的名字。这里盛产有怪名字的花吗?」
  「对。在这座河原上,随时都会长出曼珠沙华。」
  贝芙妮用两手的姆指与食指抓住花瓣两端,小心地把花瓣移动到女子裸露的
下体前,压低了声音说:「这种花呢,将会是这个世界最后绽放的花朵。」
  无法理解姊姊的动作而犹豫着是否该回应的女子看了一眼前方的花原,做出
原来它这么伟大的表情回答:「姊姊说将会,意思是还没罗?」
  「对。只有当世界走到尽头时,它们才会绽开最为动人的美丽。然而即使是
现在,它们的美依然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美。特别是对人类,以及我们来说。」
  女子并不怎么喜爱视线所及的花海,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啊。或许是
没研究的关系,在我看来它们就只是一种红花……」
  「是这样吗?」
  这般说着的同时,贝芙妮做了个令女子相当不知所措的动作。朝两侧施力点
拉平的曼珠沙华花瓣犹如亲吻般覆上女子那躲藏于包皮之内的阴蒂,贝芙妮的手
指压在柔软的小丘上,将花瓣牢牢固定住。她能感觉到。轻微的麻痹随着接触时
的磨擦传来,那感觉要比无知的羞耻来得强烈。她正想对姊姊突如其来的举动提
出质疑时,用嘴衔起一撮金色发丝后又将它们放开的姊姊轻声对她说:「集中精
神。回想做爱的快感,把精神全部集中在阴蒂上。」
  「嗯……嗯。」
  虽然还有疑问,那些就暂时搁在一边吧。姊姊给予的指示是最优先的。女子
闭上双眼,在不纯洁的黑暗中依照贝芙妮的指示开始想像。
  靛蓝色的云雾带着杂感若即若离,要心无旁骛地窥视自我的回忆似乎不太顺
利。飞快转动的画面夹杂数天前的片段与感觉过了很久的记忆碎片,她就这么胡
乱地将所有思绪聚焦于不曾发生过的一点,想像着:贝芙妮姊姊会用非常温柔且
冷静的动作替我爱抚。冰冷的手指轻轻贴上、以缓慢的速度上下推弄,我会在这
个时候发出第一次呻吟。
  姊姊的嘴唇同样带着寒意,她不喜欢让嘴唇冷到干枯,于是在开始抚弄我不
久就会吻我的身体。耳朵、脖子、乳晕,滑润的舌头逐一留下湿热的余温。她知
道我所有的敏感带,空闲的另一只手自然会以相同的手法抚摸我的乳头。
  等到姊姊发现到被她不停逗弄的阴蒂勃起时,我的身体已经随时准备好迎接
更激烈的爱抚了。姊姊会以她的吻表示她即将进行下一步。我们含着她从我身上
吸取的体味索求彼此,可惜姊姊的理性压抑住我的感性,我只能在口中品尝姊姊
残留的爱意。
  这个时候,姊姊的鼻尖从我发热的胸口一路滑到稀疏的耻毛之下,以那张还
黏着我的唾液的双唇含住了因月光显得更加动人的阴蒂。姊姊口内的温度将我的
自尊心彻底击溃。我无法想像她柔软的舌头是怎么使我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呻吟,
我的责任只有充分享受一次又一次不断加深的欢愉,直到我的喘息声与肉体的快
感完全脱离姊姊的支配……
  「呀啊啊……」
  女子的遐想伴随着唇间发出的呻吟到达了巅峰。由妄想构筑而成的画面在刺
眼的青雾干扰下碎成千片,但她就连一点点的生气也无法爆发,所有的一切已尽
数注入包裹于花瓣之中的小肉球。她再次叫出声。内心深处被激发的肉慾无情地
将姊姊的幻想敲碎,渴望得到解放的肉体没入洁净神圣的狂流中,于香醇的光河
间载浮载沉。在遽然加速的激情催促下,她可以感觉到妄想碎片反抗似地割破她
的肌肤,做为它们留在她肉躯上的最后证明;然而那些却是流出汩汩鲜血而不会
发疼的伤口。从肌肤表面渗出的血液与光河合而为一,更加快了她身处的光河的
流速。就在她认为这种激烈的情感能够永无止境地奔驰下去时,她看见了由白色
的光海与红色的血海交融而成的尽头。她的身体以可怕的速度朝尽头飞去。
  「哇啊!哇啊啊啊!」
  她意识到自己全然无法接受黑暗中的景象所带来的冲击,必须回到夜晚的现
实才可以。可是姊姊的手不知何时以不可忤逆的力量遮住了她的眼皮。她按捺不
住剧烈发抖的身体,甚至不惜反抗姊姊给予的束缚。耳边传来了贝芙妮异常严肃
的声音。
  「不要逃避。去看它,去看『那个东西』。对,就是这样。让身体穿越红海
与白海,然后看看『那个东西』吧。」
  相对于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姊姊的声音,女子也以截然不同的语调放声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贝芙妮姊姊,放开我!我、我……!」
  「我说过了,不要逃避。你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个东西』才行。乖,我的夏
芙妮。来,用意志力越过红海与白海吧。到那世界的尽头去,去看看伫立于彼岸
的『那个东西』。」
  夏芙妮没办法将她的话听完,发热的身体即以垂死之姿强烈地扭动,滚烫的
喉咙忍不住爆出了怒吼:「放开我!」
  贝芙妮被妹妹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得一愣,用来抑制妹妹的四肢紧接着被弹开,
失去重心的身体旋即倒向她的左后方。啪吱。贝芙妮用手肘撑起身体,望着不断
喘着气的妹妹。
  夏芙妮喘得非常厉害。金色的长发随着脑袋摆动,末端已经被湿土弄脏了。
就像半夜因恶梦惊醒的孩子般以手紧紧摀住胸口,瞪直的双眼无意识地注视着某
样东西,迟顿的大脑则一边想着得快点忘记,一边却又不断回想起恶梦的记忆。
  贝芙妮望着她冒汗的背影不发一语。一直到心跳恢复正常以前,她还是不停
喘着气。即使呼吸早就可以稳定下来,身体却仍想藉由喘气表示抗拒。然而即使
身体完全恢复过来,她依然没办法获得精神上的解放。夏芙妮动作僵硬地转过头,
用马上就会因任何一句话而崩溃并嚎啕大哭的语气颤抖着说:「姊姊……『那个』
到底是什么啦……」
  看着她失神的笑容渐渐扭曲,贝芙妮想起自己曾经显露出的狼狈样。简直一
模一样。贝芙妮将她沉重的身躯拥入怀中,亲吻她的额头、抚摸她贴在背上的头
发,以她所知最温柔的手法安慰着神情疲惫的夏芙妮。她看见了,所以才会受到
打击。尽管强制她去看「那个东西」是残忍了点,但现在也别无它法。
  贝芙妮将目光从颤抖着的妹妹脸颊上转移到空无一物的彼岸,望着那片茫茫
黑暗好一会儿,才又低首观察妹妹的状况。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是个聪明的孩
子。饱受惊吓的夏芙妮其实已经恢复过来,现在她展现出来的脆弱只是单纯想博
取多余的关心罢了。只不过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吧。
  贝芙妮温柔地抚摸她的手脚、以冰凉的嘴唇亲吻凌乱的发丝,尽可能地加深
两人的身体接触。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夏芙妮表里完全重获平静。回想起来
仍心有余悸的夏芙妮瑟缩于贝芙妮胸前,她的脑袋瓜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掉这团
混乱。贝芙妮一面替她整理头发一面问:「感觉怎么样?」
  她不对夏芙妮的回应有任何期待。毕竟这话在她脱口而出的同时也令她内心
产生了一股自我厌恶。不过才脱离恶梦没多久的夏芙妮却给了她平静且感性的答
覆。
  「舒服……吧。从头到尾……」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贝芙妮在心中重覆这句话,然后轻轻笑着说:「你做的
很好,亲爱的夏芙妮。」
  「是这样吗……嘿嘿。」
  夏芙妮感觉干涸的喉咙只发得出虚弱的笑声,此刻她也不那么在意了。姊姊
说了。「亲爱的夏芙妮」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果可以将她这两组最期盼听见的
发音组合起来,她甚至愿意为了姊姊而死。夏芙妮将脸埋入姊姊丰满而温暖的双
乳之间,静静地享受这一刻。
                 §
  不管远看近看,她瘦弱的身躯披着一件最多只能说是做坏了的淡紫色薄纱。
姑且不论层层缠绕于胸前与颈子的纱布是否得宜,将女人性感的细颈及丰满的乳
房以若有似无地束缚衬托出傲人的体态还说得过去,然而本来应该是兼具视觉感
及舒适性的裙摆不知为何消失无踪,纤细腰部以下只剩两条随着步伐跃动的布料
垂挂着,末端甚至各打了个没必要的蝴蝶结,让人看了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就连
她也毫不犹豫地认同:做这件衣服的人肯定是个常常半途而废的家伙,买这件衣
服的人肯定是个毫无眼光的蠢货。
  粗劣的布料穿起来不怎么舒服。据说这在西方都市亚库兹克是成本非常低廉
的服饰,流行于贫民窟及身价卑微的娼妇之间。然而光是将亚库兹克盛产的奇异
薄纱转卖到北方及东方都市,一年下来跑个三、四趟也能赚饱一车子的铜板。也
许是居住于各地的人们对于美感及实用性的标准有所差异,才让这玩意儿的身价
随着遥远路途水涨船高吧。
  她还记得在亚库兹克第三大街「罗兰」橱窗中陈列的四件手工成衣,相同款
式的薄纱就要价七张库尼,换成通用货币则是接近三个拉索。根据从经验丰富的
商人们那儿打听来的消息,这件在西方都市换不到一碗粥的破衣服,似乎在北方
都市还有着将近七十倍的惊人价码。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一名因暴动遭到杀害的
娼妇身上拿走这么一件奇特的薄纱。现在想想,自己这么做真的很可笑。因为她
从来没有成功步行横越大沙漠的经验。
  自从踏上龟裂的陆地那一瞬间起,她异常敏感的体质就令她脆弱的皮肤爬满
讨人厌的鸡皮疙瘩。起初只有后颈与背部特别密集,但是当她反覆将从干硬皮肤
上冒出的疙瘩一一抓破时,它们就像效果显着的传染病般马上遍及全身上下。好
痒。好热。身体好像要这么枯竭了。
  人类怎么有办法忍受这种干燥到几乎会吸光所有活力的陆地?这个问题她扪
心自问不下百次,但没有一次能找到任何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来回答自己。踩一步
就思考一遍,踩一步就苦恼一遍,踩一步就颤抖一遍。既然如此,在比自己聪明
的人跳出来替自己解答以前,就暂时不要去想它吧。她这么拿定主意后,又抬起
步伐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她又开始进行无意义的自问自答。
  这个地方完全看不见任何人。明明视野极其辽阔,却只有自己孤单地行走,
真是太令人悲伤了。她想起曾经从姊姊那儿读过的几本书,其中一段正是描写孤
单的旅人在大沙漠经历的冒险故事。虽然只是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故事书,她最
终还是没能耐住性子看完。就算只有那么点模糊的印象,她还是乐得将自己当做
孤单的旅人。当然,冒险什么的就不必了,若能让她早日完成任务则是再好不过。
  赤脚踏在干裂的沙土上实在非常难过。干燥的地表彷佛无时无刻都在吸取行
走于大地之上的生命,贪婪且迅速地蠕动着看不见的血唇。也许人类或可能存在
于世上的少数动物难以察觉,然而光是走路这个单调的动作对于黛芙妮来说,已
经足以使她明确感受到生命力不断衰减的痛苦。
  她听见了生命衰败的步伐声。正午的阳光使大地宛如巨大的烤盘,高温扭曲
了坚决的视线,踩着沙土前进的脚掌几乎要被烤熟了。血液也好脑浆也好,在这
种可怕的地方连续走上两个钟头,就算体液全部蒸发掉也不足为奇。到底自己为
何得忍受这种痛苦?要是思考这种愚蠢的问题能使身体不再发痒发烫,她倒是很
愿意分出一些思考空间。黛芙妮抓了抓发痒的手臂,已经结出第三次血块的红肿
肌肤再次裂开,但总算是舒服多了。啊。有的时候痛觉还是很讨人喜爱的感觉,
至少在奇痒无比的状况下是如此。
  眼前还是那片永无止境的荒漠。黛芙妮拍了一下沾满沙尘的脸颊,紫色的长
发随之颤抖,接着它又回到反覆拍打瘦弱腰际的运动。虽然曾听姊姊抱怨在暴风
雪中步行很可能会使已经冻僵的耳朵被强风敲碎,现在她可是切身感受到耳朵与
脑袋间的裂缝不断加深的恐怖感。耳朵要是真的掉了该怎么办呢?在这种细胞再
生速度比不上衰竭速度的鬼地方,或许真的会很悲惨地死去也说不定。黛芙妮决
定腾出一些思考空间来探讨这道严重的议题。这么决定的五分钟后,她便以无法
解答为由释放了被拿来进行自我揶揄的思考空间。
  毕竟不管她怎么想,这个世界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世界的步伐实在太过巨大。
自己只是这座巨大的时间之轮中的一小点,在疯狂转动的时间巨轮面前,无论是
谁都没办法使它平息下来吧。黛芙妮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她高举看不
出光泽的手搔起干热的头发,接着从头顶的发丝间夹出了某样东西。只剩下最后
一片了。凹陷于干渴窟窿中的眼睛带着淡然的渴求注视着鼻前的红色花瓣,这一
瞬间彷佛连恼人的日射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黛芙妮动作迟缓地将它拉平后拿到垂在右腿左侧的紫色纱布旁,用化脓的小
姆指勉强拨开纱布,然后把看似就要枯萎的花瓣紧密地贴上发痒的阴蒂。她深深
吸入一口气后,仰头闭目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恍惚的眼神。她松开了指间的力
量,任由完全枯死的花瓣飘落地面。她抬起双手,十指摊开于眼前。暗红色的伤
口与令人作呕的脓水变得更加明显了。
  黛芙妮恍惚地注视着恢复色彩的手指肌肤,再到透出光泽的双手,最后是遮
蔽于紫色薄纱之下的令她自豪的肉体。脖子再也不会因为扭动产生就要断裂的错
觉,干涸的眼睛也不再奇痒难耐,更重要的是她重新感受到了血液迅速流动的快
感。
  白里透红的肌肤毫不保留地将本来隐藏于脏污之中的伤口显露出来,致使她
看起来就像个饱受凌虐的可怜女子。虽说她确实受尽大地与艳阳的虐待,事实上
造成现在遍体鳞伤的真正凶手还是她自己。谁叫自己是这种体质。顿时失去力量
的黛芙妮跪在地表上,聚集于脚掌的某样东西立即爬满她的两只小腿。
  她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朝干涸的大地无意识地勾起嘴角。股间的颤抖使她
的动作僵硬,但也令她恍惚的笑意格外添了份不可多得的妖艳。双腿在发抖。某
样东西带着无法忤逆的力量侵犯她跪在地上的双腿。生命的活力以可怕的速度爆
发性再生,同时也不断没入某样东西的血盆大口;身体精华被搾取的苦楚结合曼
珠沙华带来的高潮,凌虐着她的肉体同时亦带给她精神上的抚慰。
  她的高潮在快感的麻药消退后突然结束。黛芙妮勉强地站起身子,好让彷佛
要吞噬双腿的某样东西安分地回归狭窄的阴影下,如此一来她才不会像个孤单的
旅人在冒险尽头悲惨地横死于大沙漠中。她再次抬起双手。光亮的肌肤又消失了。
她不甘心地抓破手背上的疮痂,血水与脓水带着恶臭滑落手腕。
  真讨厌啊。就让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尝尝发臭的脓水吧。
  黛芙妮在心中碎碎念了几句后再度踏出沉重的步伐。脚底感受着接触与脱离
地表的厌恶感,她对索求无度的大地同时心生无尽的憎恨与悲悯。既然将死之人
能够做出任何荒诞不经的事情,那么这个世界肯定会对它悲惨的命运做最后、也
最强烈的反抗。
  生命在枯竭。
  大地在枯竭。
  世界正以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
  在即使直到末日依然主宰这个世界的人类未察觉的时间里,大地每分每秒都
在迈向死亡。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所以,大地才迫切需要新鲜的生命。
  「……简直就像吸血鬼嘛。」
  黛芙妮噘起裂开的嘴唇抱怨着。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尽管如此还是凭着惊
人的意志在行走。脚底向上散播着缓慢而沉重的麻痹感,也许再过五分钟或十分
钟,就连腰部都无法再感受到一丝灼热的痛楚吧。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有连神经
网路都无法比拟的意志力可以使用。
  她就这么一边忍受着大地的贪婪,一边不断朝砂石的地平线走去。
                 §
  她砰咚一声坐到不幸被流弹夺走性命的女子背上,厌恶地叹起气来。
  这座小镇的街巷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防御工事?虽然人口集中比较好执行任务,
但是每进入一座被攻破的工事,就得在充斥着火药味及腐败味的暗巷中花上好一
段时间去翻找无数的屍体,做起来还真是件累人的差事。她瞄了眼倒卧在四个大
木箱旁的屍体,带着不妨一试的心态确认那人不是自己正在寻找的目标后,又低
头暗骂一声。至少不是个没死成还敢向我求救的混蛋。如果真有人敢在她忙碌了
一整天后突然上前搭话,她很乐意为了那个人的愚昧无视姊姊直接下达的命令,
给予仍在世上苟延残喘的人类安息的一击。
  毕竟是兵器。既然接受了各种战争兵器的训练,至少也该用在需要我的地方
吧。她低吼着搔起凌乱的绿色头发。在各地贫民窟都看得见的油灯映照下,她那
对本来是碧绿色的瞳孔变成一片枯黄,尖锐的视线里蕴含着对世间万物平等视之
的鄙夷与傲慢。她最讨厌这种无聊的搜索任务了。这种行为简直就像叫两手各抓
着自动步枪及军用小刀的战士去救人一样愚蠢。
  况且这里什么都没有。在第八十六号街道据点,同时也是人类互相残杀的内
乱终点站,肯定也不存在她所寻找的那具屍体。
  那么今天也可以收队了吧。待在这闷热又安静的地方迟早会发疯,早一些回
去吹吹干净的风也不坏。要是已经好久没见到面的姊姊难得回来一趟,那么接下
来的时间将会升华成非常美妙的夜晚。在疲惫与遐想的刺激下,她对这个仓促的
决定心生非做不可的念头。然而她正准备起身的同时,某处再次爆发的战斗硬生
生地破坏了她的决定。当她听见已经一段时间没响起的微弱的枪炮声,稍微松懈
的神情再次沉了下来。她不耐烦地诅咒起枯燥乏味的任务与闲不下来的人类,带
着必须极力压抑才得以控制的杀意跳了起来。
  「接下来是哪儿呢……」
  蒂芙妮将醒目的绿发由后脑勺往背部顺了顺,接着就朝被当作沙包堵住正面
出口的女屍堆走去。
  序章「彼岸花葬」#2
  哨音方落,震天价响的呐喊声紧接着从道路两侧的树林间爆出。数名打着赤
脚、身穿破布衣且全身脏兮兮的女子手里握着伐木斧或棍棒就朝行经此处的运输
车队狂奔而去。她们睁着满布血丝的双眼疯狂地叫喊,接着从那片已经很难再见
到的绿色树林间,涌现了更多与她们姿态相去不远的贫民们。
  她们都是自从厄当联合阵线败给自由联盟后,不愿加入联盟而选择在这附近
过着流浪生活的一般民众。无法再回到以往定居地的厄当难民受到邻近势力的鼓
励及援助,她们在厄当以西十公里处设立许多据点,并开始在不会受到不该存在
之物袭击的原始树林中定居。至于不愿与任何一个组织同化的她们仅剩的生存意
义,就是想尽办法夺回她们那座已经被用来改建成防御据点的厄当都市。
  遇袭的车队是一支用以对西方和平组织「法兰」等数万民众进行人道援助的
补给队。「亚库兹克红十字团」是由西方都市的商人、居民及部分退役军人共同
组成的民间单位,她们合资向军方或其它组织大量购入生活必需品及医疗用品,
再视各地需求予以援助,其善心所为十分令人激赏。
  由于它不属于任何正式组织,自然也难与军方扯上关系,因此即使是与自由
联盟敌对的势力偶尔也会向她们寻求帮助。红十字团一直以来都走西南或南方路
线,这也是因为光这两处所需要的援助就占去她们大半的精力与资源。而这次之
所以路经北方道路,纯粹是因为向来秉持中立的法兰组织突然向红十字团迫切地
求援。
  所以红十字团的十辆运输车就这么载着许多物资及爱心来到了厄当林地。
  她专注地从林地北方的山丘上眺望着林道间的动静。
  厄当难民与可能混入其中的敌对组织分子转眼间就占满了十辆运输车拉开的
距离。也许她们早就知道红十字团并没有任何戒备,才敢以肉身将车队团团围住。
数量多到吓人的难民们把车队驾驶及几名随行医疗人员拖到地上用斧头把柄或棍
棒将她们活活敲死,接着便将矛头指向伴随这场胜利而来的战利品。有人主张烧
毁物资以表示厄当民众的强悍,也有人认为她们该将十车的物资占为己有,一群
看似领队的女人则明理地制止了同伴们的鲁莽行径,她们正在讨论到底该怎么处
理满车的战利品。
  又停住了。与几天前得知将有运输车队路经此地的情报时一样,这群人数多
达千名的难民实在不怎么擅长沟通。即使将这等麻烦事都交由吵得不可开交的十
五名领队,这场讨论也许在后方同伙偷偷搬光物资以前都不会有任何结果吧。她
很讨厌这种不干脆的行事风格,更讨厌自己竟然得在这里监视这群没头没脑的笨
蛋。
  真想早点儿收工回去休息。她打了个哈欠,确认底下并没有大量毁损物资的
状况发生,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结束后的假日规划。干脆去找整天闲闲没事干
的姊姊吧。当她发觉自己的规划仅仅花了两秒钟就完成时,没来由对自己的休假
萌生一股空虚感。此时身后总算传来了许久没响起的脚步声,以及一句她期待已
久的问候:「辛苦罗。」
  她如释重负般伸起懒腰,向后仰的颈子转动了几圈,然后用她向来沙哑低沉
的声音问道:「这样可以了吧?证据确凿,也已经全程录下来了。还特别着重于
暴民残杀红十字团的镜头呢。」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年轻女子似乎早已料想到她会特地将
残忍的画面记录下来,所以这口气可说是她预料之内、尚能接受的叹息。女子非
常讨厌叹息,因为那可是会让幸运白白溜走的举动。女子以轻巧甚至参杂些俏皮
的语气说:「嗯,我想是没问题了。不过真是对红十字团的人们过意不去。」
  「哈哈。除了良心的谴责,别忘了法兰要求的武器。否则我这个中间人会难
做人呀。」
  「没问题啦。啊,最好趁东西被带走以前赶快行动。你要一起来吗?莉芙妮
小姐?」
  莉芙妮弓起身子发出一阵诡异的呻吟,然后摇了摇头说:「我累了、我累了。
反正我也不喜欢杀那种又脏又臭又讨人厌的可怜虫。」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那么你还是得留在这儿做记录喔。」
  「是、是。哪一次没做好呢。」
  虽然以敷衍般的口吻回答,莉芙妮依然不忘继续录制厄当难民抢夺红十字团
车队的过程。她用眼角瞥了眼身穿配给衬衫的年轻女子,就以像是询问天气那般
并非出自真心的态度问道:「你的强化装甲呢?」
  女子闻言正忍不住叹气,还好她马上就用双手遮住已经半开的嘴巴。两条嘴
唇在闷热狭隘的小空间里扭动,挤出了听起来就像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你相
信吗,少将竟然在出击前对我们两个任务小队说『既然波耳贝塔那里的需求量突
然增加,这次任务就当做在不得已情况下进行的山岳步兵作战吧。各位加油!发
挥背水一战的精神!成功生还者就让她放荣誉假六个小时!』真是太夸张啦……」
  莉芙妮轻轻地点头,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表示赞同:「虽然夸张了些,你们
只能坚持下去。即使只有十二个人,面对那种不懂作战的笨蛋或许也能发挥百倍
的战力。更何况地狱永远不嫌挤呀。」
  「……听你这么说,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给你看。」
  「我比较想录下你凄惨的死法。」
  「去你的。呼啊──好啦。再拖拖拉拉恐怕会搞砸。我要出发罗,莉芙妮小
姐。」
  「慢走、慢走呀。伊妮……什么的。」
  然而伊妮莉可并没有听到莉芙妮最后的咕哝,只是带着迅速燃起的斗志就朝
底下的树林开始奔跑。很快地,藏身于树林或难民间的特殊部队队员就像连贯的
骨牌般,先后引发了盛大的动乱。
                 §
  那个女人的神情在众人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看着女人倒转过来的脸庞,伊芙妮用发冷的脑袋再次确认:她是与自己一同
离开北方都市波耳贝塔的年轻妇女之一。
  好像有四天了吧。无论是在炽热的沙漠或降雪的高山步行超过一定时间,时
间感将会彻底消失。即使手握军用表,终究会因为无法忍受肉体长时间处于极限
状态下所产生的绝望感,而选择抛弃时间观念。总之大约在四、五天以前,这个
女人曾经在波耳贝塔的出口找自己搭话,并说服自己来到这座位于鲁特亚山腰处
的废弃寺庙。
  叫什么来着呢?伊芙妮瞬间以为她从未报上自己的名字,后来她马上想了起
来。她叫做洁琳。
  那是发生在四、五天前发生的事情。
  自从数年前自由联盟及玛尔克森解放组织达成和解,解放组织辖区的民众开
始从西北方进入波耳贝塔定居及贸易,使得本来就因为做为防御都市而显得贫瘠
的波耳贝塔热闹了起来。然而几天前,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联盟及解放组织因波耳
贝塔的共同治理协商破裂,双方即刻于市内爆发大规模军民冲突。已在市内住上
几年时间的外来民众几乎都隶属于玛尔克森解放军,冲突爆发后波耳贝塔不出意
料地陷入了大混乱,军政机构全面瘫痪。
  伊芙妮与多数居民同样选择离开波耳贝塔。但是她与她们不同,她不晓得除
了四座主要都市以外,哪儿还有地方可去。若要她从北方都市步行到东、南、西
方等地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波耳贝塔北方的壕沟冒险出走时,她遇见了一位眼
神善良的女子。对于一般人而言,三十四岁的洁琳身材相当特别。她并没有特别
胖,四肢甚至要比高挑的伊芙妮来得纤细,可是她的肚子却像藏了颗大皮球似地
鼓了起来。
  伊芙妮知道她怀孕了,同时也知道那些见到洁琳便连忙回避的人们心里在想
些什么。这群可怜的家伙,大概连她们体内有一种生殖细胞叫做卵子都不知道吧。
不过那也无可厚非。毕竟孕妇几乎只出现在军队的特殊机构中,更何况一般人的
卵子早已遭到污染而失去受精功能。伊芙妮对主动邀请她到山上避难的洁琳深感
兴趣,于是便答应与她同行。
  她是从哪个组织偷跑出来的「代行者」吗?伊芙妮尾随洁琳于战壕内东奔西
走时不停思索着,这个乐观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那种生产机器。再加上她说自己
已经受孕九个月,代表她既明白人类的繁殖原理,也应该与其她十位姊妹的其中
一位有过接触。难道她也闻得出我的身体里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气味?伊芙妮突
然觉得自己最好别再像妹妹那般不断自问自答,否则她可能会早一步发疯。
  洁琳似乎是要带她的伙伴们与伊芙妮到被她们称为「圣坛」的地方。她的伙
伴大多是三十出头的女子,除了都不怎么喜欢回应洁琳的话以外,她们并没有什
么值得一提之处。这些人信仰的是在波耳贝塔颇为知名的圣沙教。与一般信仰者
不同的是,她们是相当狂热的教徒。伊芙妮乖顺地听着洁琳说起圣沙教存在世间
的重大意义。
  「由于人类背弃了神、无端挑起战争,代表大地的沙之神震怒之下放弃了人
类这个种族;丰饶之地因此变成枯萎之地,人心也不再像从前安详和乐,大家都
会在炼狱般的世界受尽折磨而死去。可是实际上神并没有放弃人类。祂将自己的
权能授予肉体永不磨灭的第一位教徒、成立圣沙教,并且会在世界末日时祝福所
有的教徒上天堂。那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永远与大地之神
生活下去。」
  听洁琳热心传教的这段时间,伊芙妮尽可能将她所能想到的附和语及赞美语
全部用上了。这真是要人命呀。虽然她百分之百肯定圣沙教只是某人企图以宗教
力量操弄群众的手段,这话也绝对不能在狂热教徒面前说出来。
  为了避免自己不慎露出厌恶或嘲讽的态度,伊芙妮装出一副非常想了解的样
子,结果因此感到兴奋的洁琳讲得更勤了,她身边的教徒们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
地谈论起圣沙教的伟大。等到她们接受联盟一支分队的护卫直到步出战壕,鲁特
亚山脉其中一道壮阔的入口就出现在眼前。从这儿开始就是险恶的山道了。关于
在雪道中的记忆,伊芙妮则完全不愿去回想。
  「让我们祈祷吧。」
  站在圣坛前方的三层台阶上,年老的教主大人声音宏亮地响起。
  伊芙妮与另外那些跟自己一样披着黑色斗蓬的同伴们朝圣坛中央跪了下来、
五体伏地。现在是净化祈祷。然而伊芙妮压根没想过要为圣沙教献出半点精力。
她现在只想在这间弥漫着毒气与诡异信仰的破寺中等待波耳贝塔的动乱结束。六
个小时前还曝露在大雪中的身子仍然忍不住发颤,同样的情况在几位从风雪中幸
存下来的教徒身上也可看见。当然,最明显的莫过于接受净化祈祷的对象,也就
是由于自身拥有不应该存在的灾厄肉躯,将沙之神所不愿见到的战火带到世上的
叛教罪人。
  「为我教的罪人祈祷吧。透过净化,让遭受妖魔附身的洁琳教友获得神的救
赎吧。」
  即使眼皮必须牢牢闭上,伊芙妮依然看得见严肃地念着祷词的教主大人,也
看得见嘴里塞了条沾满血渍的毛巾、四肢被固定而躺在圣坛中央石床上的洁琳。
她极力向后仰的脸正对着伊芙妮的头顶,突冗到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似乎在向
低首的她恳求着什么。很单纯的恐惧啊。你不是个率真又虔诚的教徒吗?既然教
主大人要「净化」你,身为狂热的教徒不是该感到至上的荣耀与幸福吗?伊芙妮
内心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回应。只有教主大人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低吼结束后传
来的下一道命令。
  「现在,大家抬起头来。你们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用心去寻找答案吧。
但是切记,不要忽视了我们人类生于世上的罪孽啊。看看我们亲爱的洁琳教友,
看看她消瘦苍白的脸,看看她面目狰狞的模样。以前的洁琳是这副模样吗?不,
当然不是。各位,洁琳现在很痛苦啊。灾厄的妖魔控制了她,并寄生在她纯洁的
身体中,使她在极痛苦的状态下成为叛教的罪人、世界的罪人。我们圣沙教都是
一体的存在。各位,感觉到洁琳教友的痛苦了吗?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吧。
  现在让我们将洁琳教友的脸深深记住,并且为了完成洁琳的净化、使洁琳的
灵魂能够抵达神所在的天堂,我们必须分担洁琳的罪恶。让我们流下必要之血,
满怀对神的感激流下必要之血;然而我们的双手沾的是邪恶的黑血。不要被鲜红
色的黑血所迷惑,必须将寄宿于洁琳腹中的妖魔铲除才行啊。将不属于洁琳身上
的妖魔杀死,洁琳才能获得最后的救赎啊。啊啊。各位,让我们流着泪替洁琳教
友默哀。各位,让我们铁着心替洁琳教友净化吧。「
  教主大人痛心地以吟诗般的语气说完后,与围绕在石床周围的教徒们一同拿
起了或生锈或毁损的农具及刀子,朝等待净化救赎的洁琳走去。伊芙妮为了不惹
教徒生疑也抓住一把刀身断成两半的水果刀,挤进逐渐朝石床缩小的黑色圆圈之
中。她带着与其她教友同样舍弃了生气与自我的眼神注视着死命望着自己的洁琳。
当圆圈缩小到彼此触手可及的大小,教主大人以慈祥的笑容环视激动着或哭泣着
的教徒们,伸手抓住了洁琳紧紧咬住的毛巾并缓缓说道:「各位,我们也不能忘
记洁琳教友勇敢抵抗妖魔的声音啊。」
                 §
  东方都市玛加达是座无时无刻都沉浸于悲伤情绪的城市。
  这座东南面海的城市过去一段时间曾享尽繁华。三十年前,由于新堪察加半
岛与大陆的连接点──鲁特亚东边山脉爆发原因不明的毁灭性崩塌,长达一百七
十公里的山脉与陆地坠入腐败的红色大海,新堪察加顿时成为东方近海的新生孤
岛之一。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孤岛只有一种命运:毁灭。
  红海带着绝望与恐怖袭卷新堪察加,孤立无援的军民因此决定撤离这座日渐
枯竭的孤岛。对于完全不涉足海上发展的新堪察加地方统治组织自由联盟第七支
部来说,要从岛上渡过最短五十二公里长的红海简直难如登天。不对,要想在连
运输舰都生不出来的情况下进行撤岛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结果,在第七支部莱茵准将的判断下,也只能向唯一拥有海军势力的地球联
合军寻求援助。透过本部不可能允许的秘密外交,莱茵准将最终提出以第七支部
驻守的三支师团计二万九千余人的易帜,连同所有军事及民间设施、岛屿统治权
等条件,向位于旧大陆的地球联合军换取民间撤离的人道援助;对积极扩张的地
球联合军而言,这是相当充满诱惑的条件。
  双方达成共识后,地球联合军的第二舰队即刻从旧大陆浩浩荡荡而来,进行
新堪察加岛的接收及撤离。许多不愿加入联合军的士兵被拔除军阶或私下潜逃,
随着原半岛的居民们一同撤往东方都市,东方都市的人口一夕突增,市街因此热
闹了起来。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人类之间的角力总是不曾停歇。最初即下令七支部「坚
守待援」的联盟本部认为地球联合军与七支部的秘密协商已经超越联盟容许范围,
在七支部坚决向唯一拥有海军的地球联合军寻求援助后,联盟内部因意见整合失
败及向心力不足,使活跃于军部的鹰派及鸽派产生了嫌隙。
  新堪察加原本就是属于联盟的辖区,如今却以地方军队的投诚换取一般民众
撤离,这件事对向来与地球联合军互看不顺眼的鹰派人士来说简直不可原谅;然
而迫于现实及多数鸽派人士的压力,最终还是接受了地球联合军的舰队协助。
  事实上,驻守玛加达的鹰派将领曾密谋当联合军舰队进入近海后即抢夺军舰
及补给舰,不过仓促订定的计划最终还是难以实现。为了抚平东方军区的鹰派分
子,联盟本部秘密制定了当地的反侦察作战,目的在于动员一支完整且由主战派
率领的机甲师团,以防御态势执行联合军第二舰队的监视任务。只不过,这一步
棋带来的代价则是使东方都市玛加达从此陷入长久的愁云惨雾。
  「新堪察加联合撤离行动」结束的六个月后,为了强化东方及北方辖区的防
卫能力,此一地带几乎由鹰派实力派将领担任指挥官,最主要的防卫对象想当然
尔不会是人类以外的目标。也因为军事布署上的极端,当东方军区第三支部突然
提出玛加达普查案的请求上呈时,本部不得已迫于鹰派的压力允诺此案。
  玛加达普查案由三支部的第七机甲师及第二十四、二十五步兵师等亲鹰派校
官执行,指挥者为多明妮可上校、巴玛中校及索莉儿中校等年轻善战的校官。普
查的表面目的在于统计地区的人口资料并揪出可能混进东方都市的间谍;此外,
则是私下针对无能的七支部余党、逃兵及内部异议分子进行大规模肃清。往后三
年间,遭到军队私下处决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七支部撤离至玛加达的军兵数。此
一事件在各主要都市相继造成恐慌,并且使更多邻近的中立组织疏离自由联盟,
更加深了联盟鹰派与鸽派长久以来的隔阂。
  在短暂的半年内热闹一时的东方都市,经过军方昏天暗地的普查行动后就此
没落了。然而新堪察加带来的厄运似乎不愿就这么放过玛加达。自从军队宣告普
查顺利结束,南方的沙漠化渐渐向北扩散,腐朽的大地与违背常理的存在接二连
三地袭击玛加达,无法忍受的居民只得将最后的希望重新放在军方上。鹰派最后
还是完全取得了东方都市的管辖权。
  现在这里已经不再有热闹的市集或喧嚷的大街,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三十年的
恶梦。
  一层又一层的栅栏外,军队对付的是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市内无数的街道
里,军方头痛的是日渐增加的逃兵。
  不管再老练的士兵都会感到恐惧啊。即使倚靠卓越的战斗技巧在数十年间的
战斗中幸存下来,还是得面对岁月无情的消磨;然而向外面对的「敌人」却不可
能因为伤亡或时间产生任何变化。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不过驻守此地的
军队怎么也想不到,招来长年祸害的元凶至今仍悠哉地定居于玛加达市中心。
  「拉尔,我回来了。」
  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拉尔赶忙拍了拍才抓起炭块的脏手就走向门口。
从木门中上方的窥视孔确认声音的主人确实与她印象中的安笛有着相同外观特徵,
拉尔迅速解开设置于门上的三道锁。月光射进昏暗的门口不过几秒钟后又恢复成
一片黑暗,因此安笛自然没有发现拉尔将肩膀以下的头发都剪掉了,现在它们被
用来替几件破衣服做缝补。
  「你回来啦。今天好像又变冷了?」
  拉尔仔细地将锁重新锁上,感觉到脖子一阵寒冷的同时问道。
  进屋后接连打了两个喷涕的安笛随手抓了张抹布就往脸上擦。拉尔本想告诉
她那是才擦过地板的脏抹布……最后还是决定乖乖闭嘴。安笛粗鲁地抓着那条擦
了地板又沾了鼻水的脏抹布往脖子刮了刮,刻意缩起脖子回答:「是变冷了。而
且好像又有逃兵往这里跑。外头已经开始有军兵夜巡,得叫她们小心点了。还有,
她妈的。米兰达被调到西区,以后要吃罐头会很麻烦。」
  原来她在意的是被调离东区的那位罐头士官啊。拉尔正想消遣安笛的幼稚想
法时,突然想到她抽的烟也是从罐头士官那儿买来的,因此也跟着在意了起来。
  「那真是糟糕啊。」
  然而她实在想不出一句超越这句话的感叹。安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知道
对方所说的糟糕绝对不是指因为今晚没罐头可配,大伙只能盯着空罐头吃没有味
道的汤面而糟糕。安笛将抹布扔向好不容易擦干净的桌子,胡乱在由内缝上数个
口袋的上衣里头东抓西抓,让站在旁边的拉尔看得身体都痒了起来。安笛停止这
种犹如浑身发痒的动作后,便将从上衣中取出的某样东西扔给了拉尔。拉尔慌慌
张张地接住,脸色瞬间亮了起来。安笛则是一副故作镇静的模样走向在黑暗中闪
着火光的炉子,背对着拉尔说道:「是亚库兹克产的喔,上面还印有库尼的图案。」
  「哇。这要不少钱吧?」
  「没、没有啊。嗯,好像是二十拉索。」
  「呜。安笛……谢谢你。」
  每次听到拉尔低声向自己道谢时,安笛总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好随便
找个藉口就往别处钻。
  「我、我去看看碧儿她们……你要小心别让烟灰掉进锅子里喔。」
  安笛不等拉尔应话就急急忙忙摸黑上了楼梯。站在门口的拉尔用手指搔了搔
脸颊,然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对弱光映照的楼梯口说:「知道啦。」
  虽然今天没能买到罐头,想不到她还是想尽办法买到了烟……而且还是在玛
加达相当罕见的巴洛克。拉尔决定在晚餐过后要好好地向安笛道谢一番。她将印
着西方及南方专用纸币图案的方型贴纸撕掉,从土褐色的细致烟盒中取出一支她
从没见过的西方烟。
  与玛加达或波耳贝塔产的烟在外观上有相当显着的差异,但是对烟没有多少
见识的拉尔来说,长度多了三公分的烟草是它唯一的优点。嗅着西方烟草的味道
时她突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反正短时间应该也想不起来,她决定暂时不要让
它破坏现在的心情。拉尔喜孜孜地把烟盒收进口袋里,嘴里叼着一支平均要价约
一点三拉索的巴洛克牌子的香烟就走到炉子前。
  安笛大概以为今天只能吃水煮面吧?她也许是没注意到今天炉子上放了第二
个小锅子。拉尔哼起不知哪儿听来的歌曲,注视着不断从锅盖边缘冒出来的水花。
由于开伙前已经仔细计算过奶油炖菜的完成时间,既然面快滚熟了,差不多也要
完成了吧。拉尔将炖菜的锅盖稍稍掀开,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奶油香气与燻眼的
白烟。她神情愉快地将手伸进口袋中摸索,接着想起了她忘记的那件事。
  拉尔……或该说是拉芙妮真的很懊恼地叹了口气。她将裹着烟草的烟头贴近
炉子,点燃之后缓慢地吸入一口。唉,这么一来感觉都没了。
  看来明天得记得叫安笛再带个打火机回来才行。
                 §
  娜芙妮将偏了一边的太阳帽重新戴好,但是装饰用的蓝色花球早已悄悄飞走。
那位小美人细工制成的花球就像瑕疵品一样整团脱落,在接连的强风中不停地朝
她身后的军营飞去。她微微转过身,飞扬的白色裙摆随之舞动。她用眼角余光注
视着渐行渐远的花球。那种诡异的运动方式简直就像逃难嘛。它是不是在学半年
前偷渡到这儿的难民呢?娜芙妮想起她曾见过的那群肤色黝黑的人类。
  据说她们远从南方三百余海里外的岛屿群而来,由于地方偏远而无缘与各地
人类组织进行往来,基本上她们完全不受到任何一个组织的欢迎。特别在内部问
题多如繁星的联合军辖区内,不具任何身分的难民最终只得沦落为政治操弄的工
具。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对于娜芙妮而言,本地人与偷渡而来的难民并没有任何
差别。人类的眼睛若能穿透所有外在的变化、静静地欣赏彼此相同的本质,也许
现在这个世界仍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她注视着花球消失之处,在心中描绘出它
最后的下场。
  会像做出它的女孩一样吗?
  在那几乎相同的狼狈背影下,所背负的命运是否相同呢?
  她面无表情地颔首,接着转过头看向白海。
  乳白色的海平线从视线的左端笔直地延伸到最右端,将会这么无止尽延展下
去似地,无所畏惧地向世人宣告它会坚守生命初源之信念直到毁灭的那一瞬间到
来为止。黏稠的海风带来生命的特殊气味,然而这附近的人们并不喜爱它的味道。
  与驻扎于此地、那群总是面带嫌恶抱怨着的军人不同,娜芙妮非但不讨厌海
风,反而非常能够适应它带来的一切。白海的气味,生命的气味。娜芙妮任由那
些乘着海浪将双脚掩埋住的白沙胡闹,全心全意倾注于感受这股来自海洋的祝福。
她感觉得到,在那片彷佛依然充斥整个世界的白海中,流动着与她体内相同的气
味。那个明明十分熟悉却不常使用的词儿是什么呢……娜芙妮歪着头思考。
  也许是因为它的存在已经稀少到多数人都无从得知,才不常在人类世界中听
见别人提起;即使与姊妹们共处,她们多半也不怎么喜欢露骨地说出那样东西。
轻轻抚摸着蠢蠢欲动的下体的娜芙妮陷入了苦恼。明明就存在于体内,就存在于
这个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偶尔也会责备自己:那种事情明明无关紧要。
如果这种钻牛角尖的个性能够改善,自己或许会过得更自在。
  于脑海中无数个海平线搜索词汇之际,埋没于沙滩之中的脚踝传来了要命的
疼痛。娜芙妮不得不暂时中止思考……然而当她惊讶地注视着透出红斑的白沙时,
脑子不知不觉间再度开始思考这件事。这里明明是白沙滩。这里本来就是白沙滩
吗?娜芙妮低首俯视裸露在沙石上的小腿末端,边缘已经被割出好几道小小的伤
口。如果刚才那股强烈的痛觉是真的,那么现在双脚应该暂时无法行走了吧。即
使因为谨慎思考而将痛觉压低至极限,身体还是发出隐约的痛楚。娜芙妮感到无
奈之余抬起头来环视着连绵不绝的白色海岸线。要不是今天心血来潮踩踩它,还
真不知道它如此险恶。
  尽管沙岸有幸接受白海的净化,它们仍然对于生命有过多的奢求。
  她感到一阵晕眩,两条橘黄色的细长眉毛皱成了一条歪七扭八的线。虽然不
知身在何方的妹妹曾经告诫她关于这座海滩的危险,她早已将那些不可告人的秘
密抛诸脑后,混入迫切想遗忘的事物之中。如今光是想起冰山一角,切身感受的
娜芙妮又恢复了当初无知的急躁。是什么呢?最近好像忘掉太多事情了。脑袋不
再像过去那般清晰,有时甚至会怀疑起感官捕捉到的知觉。如果说感觉强烈到有
如现在感受到的痛觉,她倒是不必为了辨别真假劳心费神。娜芙妮的脸部肌肉产
生轻微扭曲。
  有一件事必须去做。滴着冷汗心生此一念头过没多久,她才想起自己正是为
了这件事而来到这个地方。娜芙妮轻轻叹着气。现在的她已经不得不依赖本能这
样东西了。即使想藉由过去累积的经验与教训来获得赦免,终究躲避不了枯竭带
来的改变。仅仅一瞬间,娜芙妮对自己及所有的生命感到一股厌恶。还要抵抗啊。
她摇了摇头。至于是谁告诉自己该这么做……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这个逐渐走向灭亡之世界能够做出的最后改变。尽管腐朽的事物只会继
续腐化下去,新生的嫩芽只会继续茁壮下去;尽管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某样东西,
也只会继续诞生于世上。这是这个逐渐步入疯狂之世界能够做出的最后改变。它
不会为世间带来温暖的信息,也不会带来无情的毁灭。然而不管是谁,都只剩最
后一次机会了。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块能够孕育生命的白海。
  她股起了勇气,将发麻的双腿抽离躁动的沙滩。
  她按捺住发抖的思绪走进白色海洋,黏着的白水吞没了她的裙摆。
  她咬破了食指的肌肤,鲜红色的血液在皮肤表层凝聚成斗大的血珠。
  她虚弱地垂下受伤的右手,倒抽一口气。
  她杀死了白海。
                 §
  将水龙头朝左边旋转两圈后,莲蓬头的出水很快就停了下来。慢吞吞地把所
剩不多的肥皂水往身上涂抹时,塔芙妮从逐渐扩大的淡白色泡沫中感受到十分强
烈的舒畅感。她非常容易因为感官的刺激坠入失神的愉悦中,但本人似乎从未察
觉。也有可能是太舒服的关系才使她刻意放纵自我吧。因此,即使因为突然的恍
惚使得最后的肥皂水从手中滑落到排水孔内……那也只能算是令人难过的意外。
若不是为了贪求更多滑润的触感,塔芙妮也不会因为捞不到肥皂水而惊醒过来。
  「哎呀……已经用光了……呢?」
  就连自言自语也显得相当奇怪的音调,也是本人始终未能发现的诡异之处。
她有着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美妙嗓音,若是努力朝声乐发展肯定前途无量;然而对
凡事都感到麻烦的塔芙妮而言,学习这回事并不像其它行为能够带来愉悦感,自
然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比这更夸张的是,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的说话
方式产生非常奇特的变化。
  虽说奇特往往有正面及负面的意义,在这里也许没有人会认为她的改变是往
好的方向前进。每次开口无论句子多寡都要用慢吞吞的态度一气呵成将话说完;
不管别人怎样断句,她都以低沉且连续不断的哼声或扬起的音调做为她个人的断
句方式;每三句至少要有一句尾音扬起;在任何情况下都高度运用鼻音与吐气音。
事实上,即使无法像她可怜的妹妹那样因为长期相处而完全掌握她的说话方式,
任何一个人只要见过她两次面,肯定也能够分辨出她就是个人风格相当显着的塔
芙妮。
  塔芙妮慢吞吞地抹着双臂上的肥皂,神情不知不觉间又陷入柔滑的恍惚中。
头发与肌肤以热水冲洗过后变得湿润光滑。粉红色发丝从微微摆动的头顶流下了
柔和的波浪直抵浑圆美丽的乳房,吸饱水分的发身彻底发挥了它的沉重感,然而
它的主人却完全不把这股感觉当一回事。在非常适合南方都市玛亚的麦色皮肤上
仍残留一些干裂的痕迹,这些痕迹大概才能在塔芙妮心中留下难以抹灭的印象吧。
她绝对不容许自己的身体变成可怕的模样。
  所以当她在邻街某家店的玻璃窗上瞥见手肘处竟然生出死皮时,简直可以说
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了位于第三大街的公寓里,二话不说打开偷偷从军方机构接过
来的热水就往身上冲。虽然在这里能够使用的水都混杂了相当程度的杂质,至少
也比什么都不做、放任它继续龟裂下去要来得好。爱干净或爱美并不是坏事,可
是产生如此严重的洁癖实在会造成生活上的严重负担。事实上,也许正因为塔芙
妮如此在乎她的宝贝身体,才会在短短三天内就将当初带在身上的曼珠沙华全数
用尽。
  「啊呜……呜……!呃嗯……嗯嗯……」
  看着塔芙妮再一次抚摸肌肤并发出诡异的呻吟,站在浴室门口盯着她看了好
久的桑妮终于忍不住踏进浴室。桑妮将捆住粗糙黑发的橡皮筋拉开,动作流畅地
甩了甩夹杂几撮灰白色的脏头发,堆积在毛发间的灰尘也跟着流畅地随头皮屑洒
落。塔芙妮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以朦胧的视线注视墙壁上的绿色瓷砖,
衔着口水的嘴角不知在低声呢喃些什么。桑妮将已经搁在阳台将近一个月的浴巾
堆到架子上,里头缩着两块全新的乳白色香皂,然后将那身不知道是穿了几天还
是几个月的汗衫扔向浴室外头,边搔着发痒的头皮边走向塔芙妮。桑妮拍了下塔
芙妮的肩膀,用干渴的声音说:「塔芙妮?」
  「呜……嗯……哼嗯……嗯?」
  「塔、芙、妮?」
  「哼呃……哈……哈啊……」
  又变成这副可笑的模样啦?桑妮的眼珠子古灵精怪地瞄向塔芙妮麦色的脸蛋。
好呀,没关系。她上个月才好不容易发现可能成为塔芙妮弱点的东西,现在终于
可以试试看成效了。她故意摸着塔芙妮沾了肥皂的双臂,假装不经意地说:「啊,
肥皂用光啦。」
  果不其然,塔芙妮听到以后突然浑身发颤,迷蒙双眼与呆滞神情瞬间就恢复
过来。塔芙妮一脸惊惶地看向站在自己右边的桑妮,然后露出更加恐惧的神情推
开桑妮的手、接连往后退了几步。桑妮对她的初期反应感到十分满意,然而她却
这么没礼貌地推开自己……真是够了。桑妮鼓起腮帮子向她抱怨:「怎样,看到
鬼啦?」
  「噫噫……你……你是桑妮……?」
  「是啊。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胡说……桑妮的……的……桑妮的皮肤没那么糟糕……呀?」
  原来你是用肌肤来辨别一个人啊……看来这半年内之所以发生好几次在街上
认错人的原因就是这个。不对,再怎么样,塔芙妮竟然说我的皮肤这么糟糕……
桑妮摸了摸干燥的手臂,歪着头想:不过就是一个月没洗澡啊?然而塔芙妮认真
的表情似乎不那么想。桑妮没好气地指着身后的架子说:「呿。你以为我喜欢这
样啊。要不是为了快点把肥皂带回来,现在我还会大剌剌地待在军营与那些无能
的家伙一起泡澡咧!」
  「肥皂……啊啊……你真的是桑妮的样子……」
  「……我要骂人了喔!」
  「别生气呀……呜……桑妮的头发……变长?」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桑妮看着贴在肩膀上的发尾,然后转而看向虽然
已经抬起右手,却迟迟不敢触摸黑色头发的塔芙妮。直到塔芙妮对自己说出这句
话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头发已经变这么长了。难怪最近总觉得脖子不太舒服,
可怕的头皮屑也变得几乎整头都是。看来以后最好不要参与什么狗屁边境任务。
  即使可以一口气赚到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不管战死还是生还都有很麻烦的后
遗症。现在塔芙妮正一边警戒着她的脏头发,一边慢慢地绕到她的身后。等塔芙
妮因为要碰触脏毛巾而发出悲惨的叫声,桑妮只好忍住想赏这位有严重洁癖的姑
娘一记直拳的冲动,替她拿出其中一块肥皂。
  桑妮转开热水,将已经习惯干痒的身子缩进冲洗范围内,如释重负般发出长
长的呻吟。不顾急着想抢走肥皂的塔芙妮,她抓住肥皂的手略显僵硬地在平坦的
胸口抹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留这么长的头发洗澡。水从她的身上冲走了非常多
的脏东西,但是沾了水的头发却变得相当沉重,这使她决定待会儿就要剪回原来
那种贴耳的舒爽发型。看见桑妮的肌肤重新恢复光泽,塔芙妮也不管她还在抹肥
皂就高高兴兴地从她身后整个贴了上去。两人肌肤接触的那一瞬间,桑妮不知怎
地感到一阵阴郁。
  好大好柔软的胸部啊……相较之下,自己的胸部永远只能搭最小号的胸罩。
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的塔芙妮兴高采烈地将手伸向她的双乳……然后又急急忙忙
地往下滑。
  「忘记了呢……桑妮的胸部不好揉……」
  听见她瞬间对自己的胸部失去兴趣,桑妮几乎绝望地大喊:「是你的胸部太
大啦!王八蛋!」
  「好嘛……好嘛……塔芙妮又不能分给你……也许可以?」
  桑妮决定不再反驳了,同时她也没力气再跟胸部比自己大好几倍的波霸女讨
论这种丢人的话题了。此时,塔芙妮的手像泥鳅般灵敏地从桑妮的大腿往内滑动,
刚才从桑妮身上沾染的泡沫让肌肤的接触更加柔滑。虽然桑妮还在气头上,她温
吞的动作却没有让桑妮感到一丝不快,反倒引起了彼此的性致。她的指尖轻巧地
窜入她稀疏的耻毛间,接着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朝下方挪移。在丝毫没有受到拦阻
的情况下,她的指腹就这么贴到了桑妮的阴蒂上。塔芙妮温柔地将她紧密包住阴
蒂的包皮退开,以指尖轻轻戳了戳整个裸露出来的阴蒂。
  「桑妮的小肉球……嘻嘻嘻……好可爱……呼嗯……现在?」
  完全放松身体的桑妮将她略显娇小的身躯压在塔芙妮身上。她闭上了双眼,
使出最后的力气抓住开始爱抚着自己的那双手,用难得娇柔的声音在嘻嘻笑着的
塔芙妮耳边轻声道:「现在……」
  序章「彼岸花葬」#3
  绿色的光芒从特殊合金制成的棺木末端亮起,以一种吵杂且秩序的规律传开,
依序朝四面八方构成了数道绿光的图形。光芒沿着黑色的凹槽持续向外散播,以
置于棺木末端的主信号灯为中心,形成了数十道大小不一的绿色形体。黑暗中的
信号尽管微弱,却也因此显得不容忽视。不消数秒,绿光已经爬上半副棺材了。
  黑色的角落传出某种使耳朵极为不舒服的机器运作声,就像绿色信号灯那般,
某种装置一套接着一套被开启,机器声吵得这片小小的黑暗就快要支离破碎。
  等到覆盖在棺材──通称「亚当二世」的生命繁殖装置──四周的信号灯全
数亮起,震耳欲聋的巨响打碎了其它不同的声音,室内化为一阵刺耳的回响。从
外头确认装置运行无误后,远在三十五公尺外的研究人员正式按下启动钮。绿色
的亮光倏地消失,眨眼不到的瞬间,熄灭的灯泡一致亮起令人不安的红光。连接
于主机器的导管伸入正面半敞的玻璃棺木板,在研究员细心操控下很快地与某样
东西衔接起来。为了配合正逐渐增大的某样东西,导管也跟着进行伸缩性的微调,
直到双方密切、确实地结合在一块。
  即使位于黑暗中,昏暗的红光还是将扩张至数倍大的导管映成一片血红,令
位于控制室的研究员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昂然伫立于红色灯光中的大型导管足有合金棺木的大小。这东西到底从哪来
的呢?每当几名研究员进行此例行公事时,总会这么问道。如果说那有着一公尺
长的某样东西怪异到了恐怖的程度,那么身怀此庞然大物的女子更是令人不寒而
栗。
  然而即使如此,她们却从未见过那名沉睡于合金棺木中的女子。
  她真的是人类吗?
  她真的还活着吗?
  纵然是控制室中最资深的研究员,也没看过监视画面中的女子以其它姿态呈
现在萤幕上。对那位已经快要可以选择升官或退休的老研究员而言,最大的遗憾
恐怕就是这儿的一成不变吧。
  讽刺的是,对这名入睡的女子来说,最大的遗憾却是已经改变的现实。
  装置开始运转。女子才感受到一点点的炽热……那股火焰旋即消退。就好像
她深沉的思绪才正打算逃避某件事,马上又被拉回残忍的现实里。
  不能逃避它,只好面对它。面对它的时候,却又化为白雾散开。追寻某一段
记忆的白雾,某一段记忆就会如同四散的白雾般毫无价值地消逝。
  已经无法掌控这股混乱了。
  她深刻地感觉到:即使没了麻药,也无法重获精神上的平衡。
  如果带着珍惜的心意去守护某些回忆,只会招来最残酷的破灭;反过来说,
至少自己可以选择留住些什么吧。只要让宝贵的事物变成连回想都懒得回想的枯
燥过去……那么自己也就绝对不会忘掉它。
  于是她下了一个决定。不再等候着谁的决定。在珍贵的回忆发出哀嚎的同时,
也努力保护着已经不值得一提的回忆……或许在某一天,它们会重新被自己接纳
也说不定。
  不久以前,她是这么打算的──等到姊姊来见她以后,她会带着数十年来首
度展现的笑容迎向亲爱的姊姊。世上还有什么事要比这点更重要呢?当然没有。
再也没有了。她在乎的只有那位唯一疼爱过自己的姊姊。以前,还有现在;那么
……以后呢?
  我们还有以后吗?
  那又是「什么」的以后呢?
  她不敢再往下思考。至此,脑袋已经疼得她再也无法描绘任何一抹风景了。
  如果沉睡能减缓肉体疼痛,就让身体飘荡梦境吧。
  如果沉睡能减轻心中悲伤,就让意念沉入梦境吧。
  最好……永远也别醒来。
  多芙妮宛如睡美人般静静躺在黑暗中的玻璃棺木里,以眼角的泪水拼凑最后
的遗言。
                 §
  彷佛生命活动完全中止前受尽折磨而忍不住吐出的呻吟声,又像是满怀斗志
的战士在万丈深渊中对恶魔发出的咆哮,紧密贴合的生锈铁片与石块发生断断续
续的摩擦,直到由外头射到地板上的灯光宽度足以容纳宾客的人影为止。
  第三研究所的铁门永远那么吵。
  纵然身处百尺之外,刺耳的声响依然如入无人之境般贯穿三道巨墙间的缝隙、
从五十名军部最精锐的看守下横越四重陷阱,最后传到黑漆漆的主研究室。对于
唯一一位待在研究室中的女子来说,那道声音同时充满了憎恨与嫌恶。
  在这座被改建成牢房式研究所的最外处,一名留有直贴腰际的金色直发的女
子就站在开启的入口,默默等候着亲卫队员带来的消息。门虽然开了,要是没拿
到每半小时更新一次的密码,只怕会被保全系统的一百四十四枚导引雷射化为肉
泥。
  这里始终没变。
  尽管距离亲卫军本部只有不到一分钟的路程,要派人拿张通行传令却得浪费
太多时间。那名叫金妮的小娃儿去了多久呢?刚过七分钟。这点时间换做在昏暗
无光的参谋本部还可以喝杯热腾腾的难喝咖啡呢。
  希妲·达克失望地瞄了眼金妮少尉消失的走道,开始怀疑她是否会这么一去
不复返。所幸在她浪费掉难喝咖啡的享用时间以前,一只人影即从少尉离去的走
廊转角冲出,希妲敏锐地捕捉到她右手那张快被抓烂的传令单。
  这名可爱的少尉实在不适合像现在这样气喘吁吁地奔跑。这女孩的皮肤白净、
体态纤细,浑身散发出书记官或文书兵的气质,究竟为什么要加入与她彻底不搭
嘎的亲卫军,恐怕是希妲心中永远的谜。那张可爱的脸蛋不曾遭受学姊们的戏弄
吗?或许当她踏入亲卫军本部时,就已经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她这种简直可供人欣
赏呵护的女孩该来之处。
  视线稍微往上移动,便能看见那两条随着主人着急跃动的马尾,它们的点缀
更令本人多添了份有别于亲卫军严肃形象的活泼。那对与体型完全脱离关系的大
胸部肯定惹来不少妒嫉与麻烦吧?听说少尉的军服还是特别订做的,因为亲卫军
从来没出现过体态娇小却又生了对傲人胸部的队员。仔细想想,这样的存在在整
个地球联合军中也是相当罕见稀少。希妲注视着那对伴随步伐抖动的乳房,尽想
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她默默的观察令少尉更显焦急了。
  明明只有三十多公尺的走道,金妮少尉却像参加短程赛跑般卯足了全力,但
她这种令人不禁联想到小孩子奔跑的肢体动作却吸引不少同伴的目光。先不管为
何拿张传令单会拿到满头大汗,若光只是为了这一幕而稍加戏弄,似乎也说得过
去。希妲忍不住对亲卫军本么痛了起来……果然一早不该胡思乱想的。总而言之,等到校阅完毕、贴上书背
贴条并装订起来,肯定能吸引到所有不经意瞥见的目光。待会儿得好好利用送交
报告书的黄金时间,让大家知道本师团长的美……嗯,反正就是这样。
  翻开第一页的部队概况,感觉到有股细微至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着的悲
伤。大部分的数字每每随着报告书的次数逐渐下降,只有极少数的栏位正以微不
足道的速度持续攀升。用比较失礼又浅显的说法来形容,就像是踩着战友的屍体
前进那样。有些熟悉的名字与面孔就这么随着这本报告书的呈交而一去不返,她
们所留下的仅仅只是风中残烛般的零碎回忆。
  我很快地浏览一遍战前军备记录,我还记得这个负责补给线的中队长、这个
半年前才加入的少尉参谋官,可是有的名字怎么样就是无法勾起我的记忆。她们
是谁?做了什么?人怎么样?种种琐事在我脑中已然构不成半点资讯,那么,对
于我这个长官而言,她们的存在就只是那道由茱莉亚流利写下的名字、编号、军
阶及职位了。或许,透过报告书的记录偶尔能想起一些比较不熟的部下,但是其
她人又如何呢?当一个士兵还没来得及立下傲人的战果、留下辉煌的记录就这么
死去,会有多少人记得她这个人曾经存在呢?
  这样真的很悲哀。突然间,我竟然对自己没有过人的记忆力好来记住每一位
部下的资讯这件事,感到既生气又悲伤。要是我有那个能力的话,多少也能使那
些不幸战死的士兵们感到欣慰吧。至少,在她们离去的世界里,还有人记得自己
活过的事实。想到这里,眼眶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我把军备记录放到五张纸的最下面,好停止这场在清爽早晨间倏然刮起的风
雨。要是我有这个能力──要是我能像卡蜜拉姐对待她的中队那样子,牢牢记住
所有人──那样的我会不会更快乐呢?
  茱莉亚站在浴室门前的垫子上,用很轻的动作将脚底的水气踩干。即使两只
耳朵毫无遗漏地捕捉到了冲水声、刷牙声、开门声甚至用浴巾擦身体的声音,随
思考呆滞下来的双眼却没有半点想移动的念头。啊,这是不是就像昨晚认真用功
的茱莉亚呢?不不不,我想这只是刚睡醒不久的慵懒罢了。茱莉亚好像在擦完身
体后就立即换上无袖衬衫与短裤,因此她踩了几下脚垫就往我这儿走过来。我抬
头望向正用浴巾擦头发的茱莉亚,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玫瑰香气中,感觉到一
股莫名开心的力量正将我脑里的懒散虫赶跑,此刻好像才是真正清醒。
  「你已经在看了啊。这次写的还可以吗?」
  「应该说正要看……要用吹风机的话得敲敲隔壁的门。」
  「不用了。我的头发很短,擦一下放着等会就干了。啊,那一页有个地方需
要更正。」
  茱莉亚指着我还没开始看的第二张,为了提醒我她正在说哪一段,手指头还
跟着上下摆动。可惜的是我只能像个傻瓜般一味地点头。茱莉亚的聪明不是乱盖
的。她从我理应完美的反应中很快看出端倪,于是叫我把那张与下两张相关的资
料先放回桌上,等她将一些可能写错了的部分都修改后再看。然后她走到床尾,
也就是整齐堆着她带来的棉被或其它杂物的地方,那里离床舖只有不到半公尺的
距离。我趴在床上,将下巴靠在床尾的小栏杆上,看着茱莉亚整理起她的衣服。
  这么说来,就在我待在这儿的经验,鲜少有人会在宿舍房间里穿着墨绿色的
配给衬衫搭配给短裤,因此茱莉亚简单的穿着让我觉得非常新奇。不管是在哪一
栋宿舍里,配给睡衣永远是我们的首选。若非考量到必须走出房门,大致上不会
有人想穿那质料差、怎么穿怎么不舒服的衬衫吧。我看了看茱莉亚迅捷的手脚,
然后将视线移到她的衬衫上。
  「啊啊,茱莉亚好好喔。」
  不明所以的茱莉亚停下了动作,看向我这儿说:「我怎么了吗?」
  「你不是没有穿胸罩吗?」
  茱莉亚的眉头微微皱起,用有点急促的语气说:「是忘了带出来,待会回房
里再穿。这有什么好?」
  「方便啊。即使懒得穿胸罩、光穿一件衬衫也看不大出来……」
  「说什么傻话……」
  看着脸颊微红的茱莉亚,我嘻嘻笑了笑,她又继续折那件不小心弄乱的军服
了。在整齐的棉被上头放着整齐的衣裤,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看着看着,很
快就感到腻了。目光一会儿飘到茱莉亚的动作上,一会儿看看四周,然后我在她
的棉被旁发现了一样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我房里的东西。将右手从小栏杆的夹缝间
奋力伸出、好不容易才碰到地板,我吃力地伸展一番后,终于用中指及无名指将
它夹了起来。是一个稍微有点厚度、光泽黯淡的硬币,我想直径也许有三公分长。
  「嘿──这也是从西方带回来的吗?」
  我仔细端详着那枚硬币,就像在枯燥的会议中突然发现有趣的事物那样,然
后得了一个对笨蛋来说相当精辟的结论──它是纯银制的。茱莉亚将折好的军服
放到长裤上,在床边蹲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不对,从我转头看她却没有
回应这点看来,她应该是在看那枚硬币。茱莉亚挑起一边眉毛、把蜷起的右拳放
到下唇前,谨慎地(说是神秘兮兮似乎较为恰当)问道:「你拿着这东西,没有
感觉到什么吗?」
  由于她的语气相当认真,可能正拿着某种坏东西的我突然感觉一阵阴冷。这
是早已废除多年的东西。根据我待在谍报部的印象,至少在最近两百年内,各地
货币已改用造价低廉的纸钞了。过去遗留下来的金呀银呀早就荡然无存,不过,
或许有的地方还会用铜板交易吧。无论如何,这类型的硬币──像这样不再具有
货币价值的银币或金币,随着世代的变化,已经成为非常、非常稀有的东西。胡
乱想着的我表情变得很僵硬。
  「感、感觉……?」
  茱莉亚神情凝重地点头。
  「一般人碰到这东西,不是全身起鸡皮疙瘩就是突然吓得扔掉……」
  我赶紧松开拿着硬币的那只手,同时非常快速地将身子往后一弹,转眼间就
离落在床舖上的硬币将近半公尺远。看到我如此夸张的反应,茱莉亚竟然噗嗤地
笑了出来。
  「呵呵……你的爆发力很不错呢。」
  茱莉亚抓起那枚硬币,然后笑笑地坐到床边。我稍微把身体往后挪,好远离
那诡异的东西。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毛毛的感觉都在茱莉亚若无
其事地拿起它以后消失了。说期待好像也有点勉强,既然茱莉亚都敢这样抓着,
不就证明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吗?所以我最后露出了有点期待又不怎么期待的神情
(事实上我压根不晓得这表情该怎么做,大概也只表现出期待的样子吧),指着
她握住硬币的手说:「所所所以……那个东西难道是西方流传的下咒道具?」
  看到我的反应,茱莉亚好像很满足地面露微笑。
  「噗,怎么可能。它只是个可以当古董的银币。」
  「……所以是因为这东西超级贵重,才会让人摸到鸡皮疙瘩掉满地?」
  茱莉亚的笑容彷佛对恶作剧十分满意的顽童似地,蕴含了我不曾见过的愉悦。
即使同样的笑意可以在很多人身上看到,唯独行事谨慎、甚至可以说是一板一眼
的茱莉亚,是头一次在我面前展现这种笑容。看着这样茱莉亚,我的心情也跟着
变好了。茱莉亚将硬币放在左手心上,对它做出拍掉灰尘的动作,说道:「说出
那种让人在意的话,不管对谁都很有效呢。」
  我半信半疑地向她确认:「也就是说,那枚钱币真的不是什么怪东西?例如
诅咒头发掉光光的……」
  「不是。很抱歉吓到你了。因为你捡起了它,不知怎地就想吓吓你。」
  我鼓起脸颊、耸耸肩说:「是没关系。那算扯平罗?」
  「扯平?」
  「对啊。昨天我也临时起意想吓你……呃,显然我不该这么做。」
  「关于那件事我也很抱歉……」
  「好啦──你说过好几次了。」
  捉弄人的人反而丑态百出,真是令人难过的回忆。况且,还是为了吓认真赶
报告书的茱莉亚。认真赶报告书……呜呃,愈想愈没立场。算了!事情都过去了
嘛。
  茱莉亚用参着一点苦笑的表情作为回应。我摇了摇手,有点犹豫是否该靠近
茱莉亚,但最后还是败给旺盛的好奇心了。我动作轻巧地滑到茱莉亚身边、将脸
凑到她下巴的左下方──也就是那枚钱币的地方,想看清楚币身刻划着的记号或
币值。茱莉亚似乎没料到我会对钱币有兴趣,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动作小心地将
钱币递给我。币身没有因为她刚才的擦拭变得更明亮,反倒有种愈磨擦愈晦暗的
错觉。黑色污垢在硬币正反两面结成硬块,即使用指甲抠也抠不掉,不知道它究
竟被放多长一段时间了。除了紧紧依附的黑垢,外层沾上的泥土也占据了至少一
半以上的面积,虽然已经变得干硬,只要稍微用点力还是可以清得掉。
  「这个东西,是我小时候在藏身的废墟中找到的。」
  在我试着用小姆指的指甲抠掉背面中间的泥土时,茱莉亚补充道:「那里本
来好像是座规模不小的铸币厂。最初发现的人们在倒塌的屋舍里找到大量这种硬
币,不过因为它们表面全部都被黑垢填满,外观看起来只是个圆圆扁扁的不明物
体。放着连小孩子都不愿去碰,熔掉也没办法从恶臭的黑泥间取出能用的东西,
所以大人们只烧了几十枚,就在呛到无法呼吸的黑烟中宣告投降。既不能做武器、
也无法成为小孩子的玩具,这些东西才破土没多久,很快就被遗忘了。」
  正如同茱莉亚所言,要不是她这一块硬币还能透过薄薄的污垢看出模糊的纹
路,我想没有人会认为它是枚钱币或任何具有价值的东西吧。不对,万一我根本
没有在谍报部见过类似的东西,搞不好还会当成垃圾直接丢掉咧。茱莉亚用她冷
静的声音,就像在说故事般继续讲下去:「当切达人最后一次被迫迁徙时,原本
居住地完全被毁灭,连同那些现今被视为重要古物的钱币或设施一起。唯一剩下
的,就是我带在身上的这枚硬币。不过,比起拿去做研究、考证,我比较喜欢当
它是一种回忆。虽然每个人的童年大多充斥着讨厌且不愿回想的事情,但回忆终
究是回忆。时间赋予事物意义,所以我才会一直带着它。」
  真是深奥的一席话呀,听完以后,让我产生了似懂非懂的感觉。换做是我,
也许连一点象徵性的东西都不会想要保存,哪怕只是颗小石子。时间也许赋予了
存在着的事物意义,那么已经消灭的东西呢?我把硬币还给了茱莉亚,让被自己
的想法绊得有点混乱的脑袋冷静一下。
  「我还是比较喜欢活在当下。」
  听到我这么说,将硬币放入口袋的茱莉亚也表示赞同。
  「很像你会说的话。不过,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过去固然有它的价值,但是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嗯!说得好!毕竟生命不会停留在任何一个时间上。或许有些人能够同时掌
握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然而对于我这种比较不那么聪明……好啦,讲笨
蛋会更好理解……对笨蛋来说,还能把握的事物才是最珍贵的。
  啊啊,又想起了那些不幸阵亡的部下们。得打起精神才行……
  「即使是现在,也有好多遗憾不断在发生。」
  我让麻掉的双腿悬在床舖外头伸展,十指交扣的双手也跟着往外推,四肢感
觉到一阵微弱的酥麻。我一面发出诡异的声音,一面站了起来。
  「好──打起精神!要很有精神地活下去,才对得起死去的同伴!」
  茱莉亚还是用她文雅而冷静的动作起身,不过平静的声音中却多了分感情:
「是的。今天也让我们好好加油吧。」
  「嗯!不管会碰上什么事,都要一鼓作气把它摆平!」
  伴随着思念与回忆燃起的干劲宛如火焰般在我的体内燃烧,热气化为游走全
身的力量,让我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茱莉亚看到我热血沸腾的样子,接着笑笑
地说了:「那么,首先就来检讨那七十九张作战报告书吧。」
  七、七十九张……!
                 §
  英格丽曾这么说:战场上的士兵们只能选择战死或累死。战技与运气都到位
的士兵往往能从最为猛烈的战场中活下来,她们肩负起巩固战线的重责大任,却
也必须在幸运之神眷顾下目送身旁的同伴们一个个离开,那是相当残忍的精神折
磨;相较之下,战技与运气缺一甚至缺二者就比较轻松了,她们毋须忍耐度日如
年的痛苦时光,哪怕只是跟着大批人马围歼弹尽援绝的敌军,死神也会化为不知
打哪儿来的流弹,在冲天叫喊声中宣判某人的死刑。
  每每历经一场激战,总有三、五名躺在病院接受褒扬的士兵,她们可能只受
了点皮肉伤甚至四肢完好,却因为精神崩溃而必须从前线退下。任何人都有其极
限。拥有的实力与运气愈好,那个人就愈有可能被推上她的崩溃边缘。当急遽转
变的现实来临时,正是某个人崩溃的时候。因此……
  时间来到下午一点钟,快要崩溃的我总算与茱莉亚一同战胜了邪恶的战后报
告书。
  本来倚墙放置的矮桌被拉到地板中央,加上两张座垫、一叠报告书,准备就
绪后,恶战旋即展开。
  茱莉亚写的报告书几乎无从挑剔,通常我只需将她编写的一个部分看完后,
补充一些事项即可。然而光是这样,就占去了大半时间。当我看完关于战前部队
调动的四张资料,茱莉亚已经把她说要更改的三张报告书都修改好,并且开始着
手修改后面七十张里,将近一半让她觉得应该有瑕疵的部分。我们的工作速度非
常迅速,而茱莉亚的速度说是神速也不为过。乍看之下,即使眼前有堆积如山的
工作,也能在几个钟头内通通搞定。但我必须强调──这只是乍看之下。
  一般人也许对这么多的内容改个一遍、两遍就心满意足,勤奋点的或许三遍。
可是茱莉亚在这六个小时内不停地修改、修改、再修改,好像怎么改就是不满意,
于是又提笔加上补充,笔尖敲在纸张上的咚咚声宛如恶魔的叫声。在我好不容易
赶完七十九张报告书后,茱莉亚忙碌的修改也总算告一段落。当她笑容可掬地将
满满二十一张补充资料交给我时,我整个人都瘫在桌子上,扶着发晕的额头,一
边碎碎念着一边接下那来自地狱的报告书。
  这额外的补充花了我更多的时间。新的诠释或重点被安插在逐刻淡忘的页面
中,有时我得反覆看个两、三次,然后与茱莉亚讨论它的内容是否合宜。通常,
补充的部分要有七成以上具有全新的价值──或说是概念,我们才会将它编入书
页中。若不足,我们会把整理出来的重点写在原有报告书上,在角落写下好几句
的注解,甚至贴上半张补充。遇上几乎与原文重覆的补充资料时,茱莉亚会独自
陷入沉思,然后着手写一则新的补充,再与我讨论。
  除了上厕所与用餐时间,我们几乎都在赶这分报告书。除此之外,只有在茱
莉亚下楼更衣、领早餐的这段空闲,可以稍稍放松绷紧的神经。茱莉亚端着一块
圆形托盘回来时,我还未感觉到半点食慾,这可能与才刚看没多久的报告书有关。
两块手掌大的三明治、两杯柳橙汁,还附上两对可笑的刀叉。茱莉亚决定先吃饱
再继续工作。
  我看着她抓起三明治、咬下一口,于是也拿起我那一分。两片全麦吐司、尚
算新鲜的生菜、经过整齐且小气的切割的火腿片与起司,与其用刀叉在盘子上将
它们切烂,不如直接用双手抓住,像个饿死鬼那样吃还比较美味。用餐完毕后,
早晨的肚子虽然被嚼烂的食物塞得饱饱的,却没有那种「啊──好幸福」的感觉。
沉静了一会儿,茱莉亚把托盘交给外头的清洁员,我们继续讨论下去。
  虽然花费时间比预期要多上不少,还好最后在下午一点左右大功告成。茱莉
亚把总共九十五张的确定版装订成册,我则是将背靠在床边,抱着枕头,发出好
笑的呻吟。
  「呜啊──总算是结束了。」
  茱莉亚一边确认页数,一边回答:「你辛苦了。接下来只要呈交上去就没问
题了。」
  「对啊。不过还得挑临时执行长不在的时候,否则会被问东问西的。」
  「说得也是……还是由我代替你去?」
  我挥了挥手,酸痛的脖子也跟着摇晃。
  「那边的书记会认人,而且很会打小报告。莉莉安就曾经被念过。」
  「这样啊。」
  她把完成的报告书交给我后,就开始收拾桌子了。我把报告书放在膝盖上,
在首页签下姓名,然后把它扔到床上。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今天竟然能够不受干
扰地工作,实在是很令人疑惑的事情。对于我的疑问,茱莉亚给了相当有力的解
答:「昨晚我预约了装甲机的维修排程,很幸运地排进了今天上午,队长们都得
到第四维修厂检视各队概况。此外,我建议今天生日的安娜能走一趟玛加达,那
里有家新开的蛋糕店,只要她能抓希贝儿一起去就好。」
  「也就是说,英格丽还在维修厂,而希贝儿应该正在玛加达闲晃罗?」
  「我想是这样没错。」
  真不愧是茱莉亚!嗯?总觉得最近我好像常常在心里佩服她哦?不过这不重
要,谁叫她每次都能把事情做到那么好呢。茱莉亚把桌子推回墙边,然后将废纸
整齐地堆在上头,在我面前伸展肢体。
  「待会还要吃饭吗?」
  茱莉亚这么问。呃,这么想来,也差不多是午餐时候了。可是一整个上午都
坐在房间里讨论战后报告,没什么运动的身体是难以产生食慾. 我懒洋洋地伸出
左手,让茱莉亚把我拉起来,接着说:「我不怎么饿耶。你呢?」
  似乎也没什么食慾的茱莉亚轻轻地点头。
  「我也是。下午我还得处理一些战后事宜,你要一起来吗?」
  她说的是每次任务结束后,都得到各单位去办理的杂项。我双手抱胸、歪着
头想了想。跑流程或许会跑到晚上也说不定。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必须马上完成的
事情,干脆交了报告书就一起去吧?呜,可是要我跟着做平常都是茱莉亚做的事
情,总觉得会很麻烦……
  「伊蒂丝,你用不着这么苦恼吧……」
  我望着面露微笑的茱莉亚,依然拿不定主意。
  「会很久吗?」
  「嗯,会很久。」
  「会很累吗?」
  「嗯,还挺累人的。」
  「呜……那我还是……」
  「好,那么就交给我吧。」
  你真是太可靠了啦!虽然这些事本来就是你在做的……
  茱莉亚到浴室洗了洗手,似乎不考虑稍微休息一下。这时,刺耳的门铃声忽
然响起。由于室内除了茱莉亚的冲水声外保持着令人心安的静谧,因此门铃就显
得格外惹人厌。
  「来了来了。」
  我对门外大喊,踩着不太高兴的步伐前去应门。啧,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破
坏人家的安宁啊。
  打开门,出现在我前面的是名留着短而整齐的金发、个子矮小的少校通报员。
看来是最近一批新升上来的,身高应该不到一百五。她抬头望向我,用面无表情
的脸庞确认后,以很适合她的平稳语气询问:「您就是第四机甲师团的伊蒂丝上
校?」
  「是。我的部下总算要回家了吗?」
  少校递给我一张单子,接着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讨厌口吻报告道:「贵师团第
三步兵大队的第四、第六中队,由于突发状况,现在暂时并入特殊作战部队中。
在厄当的任务结束前,她们将受该区长官直接指挥。」
  天啊,你不只是破坏我的休息,还来告诉我这种令人讨厌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的人被迫留在战场上?」
  「此案由临时执行长以优先事项授权支部准将行动,且已获负责人卡蜜拉中
尉、克拉拉中尉等签署并同意。」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好吧,我确实收到了。辛苦你罗。」
  将令人心寒的消息带到后,那位不讨喜的少校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我
带着厌恶感与失望感关上门,转过身,然后拿起那张单子。
  第一章「她的军团」#4
  当星点般的火光将乳白色纸卷连同纯度不高的烟草化为一小截灰烬后,珍妮
用她的惯用动作──就像对无法抵抗的敌兵扔颗手榴弹那样──两指紧扣滤嘴,
弹指间就把燃烧不及五分之一的香烟抛向后头。
  「巴洛克牌的烂烟。别再让我看到。」
  如此下了简单不满的结论后,她身后的部下也开始思索此时该应什么话才好。
其中一位跟的比较久的部下似乎早已猜知长官会这么做,迅速抬起的右手精准而
小心地接过飞跃头顶的香烟,确认火还没熄灭就将它凑到嘴前。
  才吸一口,她的脑袋里就浮现了与长官完全相反的想法。
  「唔……比起温莎要浓一点,又不到金雀花的等级,以中间价位来说非常棒。」
  面对长官的后脑勺毫不遮掩地发表自己的感想,有着与南方都市某家烟厂相
同名字的温莎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抽下一口。在她正打算这么做时,或许是挟
带着一点点的不满──珍妮少校在她的享受才要接续下去的关键时刻下达了指示。
  「趴下。」
  然而从声音实在听不出来。自沙哑迷雾间突出的尖锐声音并未添加多余的情
感在内,简短的指令下达,众人旋即跟着卧倒在地。也许该说是扑倒在落叶堆上。
啪唰。一件件缝补过的军服密集地压上山路旁的小丘,化为矮树丛间窥探着某种
秘密的双眼。
  温莎在熟练到滚瓜烂熟的反射动作结束后,才发觉她应该得庆幸嘴里叼着的
香烟没有意外滚落到树叶堆中,否则现在除了将被长官亲手掐死的自己外,大伙
都得连忙撤退了。现在她总算可以继续享受这难得的上等货。
  闻到烟味仍持续不断地传开,珍妮发出了不愉快的嘀咕,这也是个令其她首
次与她共同出任务的部属不知所措的举动。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装死吧。
于是,除了陶醉在烟雾之中的温莎以外,大家都像躲避敌人的搜查般竭尽所能地
掩饰自己的存在。没多久,远方转角处陆续出现了车辆。
  一共有三辆。除了前后两辆武装吉普车稍微棘手,中间那台看来漏洞百出的
运输车应该很好下手吧。珍妮头也不回就伸出左手对温莎挥了挥,因为难得对到
口味的烟而显得漫不经心的温莎恍神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胸口的破口袋中摸
索。小型车队往这里行驶了一段以后,她才慢条斯理地将一个黑色方盒放到长官
不耐烦地催促着的手心上。
  珍妮从黑盒子中取出仅剩的火柴及一根以漂亮的金色卷纸包装起来的香烟,
接着将它往后一扔──受长官如此厚爱的烟盒就在温莎下意识的反应中,重新回
到那个破了好几个小洞的口袋里。珍妮动作流畅地点了烟,想也不想便一掌将火
柴捏烂。虽然在习惯动作结束后才想起这是最后一根火柴,也已经来不及了。她
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感受着烟雾窜入喉间的刺激感,然后忍不住微微发抖。
  「还是这种浓郁的味道好啊。茱莉安娜才是世上最美味的烟。」
  不给沉迷于另一种味道中的温莎有反驳的机会,珍妮这般说完以后,便举起
身后那把看起来已不堪使用的旧式步枪。十数名部下见状,也纷纷将早已备妥的
步枪上膛──这当中自然包含了唯一叼着烟的部下。温莎以轻浮的口吻压低声音
说:「B 队就绪。给您忠实可信赖的建议:浓烟伤身啊。」
  珍妮冷冷地笑了声,同样压低声音说:「你这只吐不出半块痰的杂种猫。淡
烟有违本队宗旨啊。作为处罚,B 队负责拦车。」
  杂种猫……也就是无言接受长官恶劣戏谑的温莎鼓起了双颊,做作地吐出撒
娇般的声音:「收到──B 队全员,三秒后突击。」
  温莎轻巧地弹去最后的余烬,玩笑般的预言则在三秒钟后毫无误差地实现。
  以稳定速度行经此处的车队被突如其来的武装部队拦截下来。在偏离附近唯
一的大型组织,也就是自由联盟辖区的山路上,沿路出现的武装分子绝非善类。
因此,车队负责人一度想藉由突进冲破大约十五、六人挡住的去路。但这么做也
不是好方法。在极为短暂的深思之后,她决定让手下保持最严密的监控,接着令
这支轻装车队停下来。站在道路中央的温莎见状,突然一改从路边冲出的气势。
她一派轻松地向前跨出两步,露出了相当有礼貌的微笑。
  交涉……车队指挥官因着疑似对方头领的人物的礼貌而心生此一念头时,胸
口不知怎地感觉到一阵灼热感。她用擅长思考的脑袋瓜想了一下,才在迅速扩大
的感觉中察觉自己中弹了。
  宛如开战信号般的枪声未落,武装部队与训练有素的车队护卫旋即展开激烈
的攻守。
  在架立于吉普车上的机枪座溅血以前,分散击出的二十七枚弹药带着可怕的
偏差值仅仅命中两人总计五道射击;于此过后的两秒间,九枚由旧式步枪射出的
子弹撞碎了脆弱的挡风玻璃,分别给予来不及回避的驾驶及士兵致死打击;紧接
着抛射而来的金色火光擦破了温莎的脸颊,却也为赶到运输车旁侧的士兵招来更
密集的反击;位居前卫却仅仅受到轻微擦伤的温莎就这么维持着左腿跨出、左手
平抬的姿势,手中的步枪犹如宣告攻击般对准了眼前的车队。
  包含运输车正副驾驶座在内,车队在遭受猛烈攻击的半分钟后,前后两批护
卫武力完全被歼灭。而温莎率领的部队仅仅只有三人阵亡、两人负伤。以武力优
势强攻成功的温莎等人爆出一阵欢呼、准备接收目标的运输车之际,一名全副武
装的女子从车上翻了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然而此刻的温莎却得完全集中精神,才能勉强跟上对手的行
动。在她像只小猫般就地扑倒时,成排袭来的弹药射穿了她飘舞在低空的发尾,
接着她听见了来自后方总共三道的悲鸣。就在她们以密集训练过的反应准备反击
时,对手却已冲到运输车和前端吉普车之间,接着灵敏地翻上车身,一手握住暗
红色的机枪柄,另一手握着的冲锋枪则是接续短暂的休息后,紧接着与机枪一同
展开交错扫射。
  迅速朝吉普车伏进的温莎感觉到右腿一麻,不过这比起身后那群活标靶要好
多了。在她冒死挺进之际,无处可躲的队员们则是直接对敌人予以反击。但是当
她们的弹药准确无误地窜入目标黝黑的右肩、结实的胸膛及毫无遮掩的腹部时,
非但没有中断扫向自己的炮火,反而因为对手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生胆怯。
  啊啊,毕竟不是专家。温莎从己方射击的声响中判断:攻势有了极为短暂的
中断。而这样的空档,绝对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在机枪不曾间断的近距扫射下,除了温莎以外的队员全数遭到击
毙。好不容易爬到吉普车前的温莎露出了黪淡的神情,抬头望向那把转而对准自
己的机枪。
  如果对手是这种怪物,那么就算是带实战经验丰富的队伍也没有把握能解决
掉啊……
  阴暗的天空下,那张黑色粗鲁的脸庞无声地笑了。
  笑吧,尽管笑吧。如果你以为我们这些就是全部战力,你就尽管用那种优胜
者的态度,不可一世地嘲笑我这只杂种猫吧!可是……就算我只是只路边捡来的
杂种猫,也还是有个即使对烟草非常挑剔、却不曾失职过的「主人」啊……
  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并非由于昏暗的天空刺伤她的眼睛,而是在下意识的垂
首之际,仅以眼角余光捕捉到主人那结束了帅气登场之后、以枪柄猛击敌人的模
样。
  「杂种猫,躲好啊。」
  稳稳地站在吉普车上的珍妮少校以惊人的怪力将正欲还击的女子击倒,接着
反转上了刺刀的步枪,给予一时失衡的对手致命的突刺。将刺穿目标心脏的刺刀
拔出后,珍妮转头望向那辆运输车,难得以略感不安的语气喃喃着:「原葵百合
精锐『凯尔特』吗……!雇请如此精英的守卫,果然在运送贵重的东西啊!」
  就在兴奋发抖的珍妮面前,运输车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人跳了下来。与刚才那
个被自己击杀的女子相似的对手,原来还有四个人啊。说得也是。既然运送着绝
对不能被抢走的宝贝,护卫武力理所当然也得不计代价地提升才行。
  面对四名站在原处、等待自己先攻的对手,珍妮很难得地从眼前的敌人处感
受到让她止不住发抖的压迫感。十分充足,甚至到了令她心生恐惧的程度。她拼
命地压抑住体内的激流,并从爆发性的情绪波动中产生了异常亢奋的快感。在强
忍住颤抖的状况下,珍妮恍若自闭患者般喃喃道:「原『上校』……原『中校』
……原『少校』……原『少校』……哈哈,没望啦!听着,听着啊!你这只杂种
猫。就算会被杀死,你也得舍命护送茱莉安娜撤退啊。」
  温莎将步枪平置于车底,不服气地回答:「对一个腿部中弹的部下做这种要
求,您可真没良心啊。与其那么做,不如让我在这里继续喵喵叫吧。」
  还是如此倔强啊。偏偏她就是这种个性惹人喜爱。珍妮露出扭曲的笑意,从
吉普车一跃而下。
  「哈啊……进攻了,要进攻了啊!杂种猫,别抢在主人前面死了啊!」
  再也按捺不住的珍妮紧紧握住上了刺刀的步枪,接着朝运输车的一侧展开突
击。当她带着满溢的杀意突入敌方警戒范围内时,世界已经化为一片死寂,而她
的耳边只剩下杂种猫那不甘示弱的回应仍瑟瑟地回响着。
          那是足以使她堕入疯狂的一声──
  「喵呜。」
                 §
  「耶──?所以卡蜜拉姐暂时没办法回来?当真?」
  海瑟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眨了两下后接着说:「要是果真如此,那我的拥
抱券就得再等好一阵子才能用耶。」
  「那是什么东西啊……」
  「你不知道?身为卡蜜拉姐顶头上司的你竟然不知道?」
  一脸惊讶的海瑟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对折的米黄色纸条,夸张地以极为小心的
动作将它递给我,然后她双手盘在桌子上,整个人就这么松散了下来。究竟会有
什么东西可以让你搞得这么神秘兮兮啊。我疑惑地皱起眉毛,将她递给我的纸条
翻开。
  我必须说……还好我将它翻开来了。就在我看到那张绝对、绝对是卡蜜拉姐
亲手绘制的手工拥抱券后,马上对趴在桌上、一脸出神的海瑟小声地喊道:「多
少钱!」
  结果不识相的海瑟对我吐了舌头,然后懒洋洋地伸出她的右手,说道:「你
就不要妄想我这种必须千方百计才弄得到手的人,好不容易才买到手的拥抱券了。
而且你们明明就常常在一块嘛。你有的是时间与机会……」
  「……虽然你这么说,但你却知道这种连我也没看过的拥抱券。况且,卡蜜
拉姐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哪可以又亲又抱的啊。」
  「这么说也是啦。那依照你的说法,这张券对我这个非第四机甲师团的人来
说,不就更珍贵了吗……」
  呜呃。你看起来一副脑袋停止运转的样子,原来还有在思考啊。好吧,那我
得再想个方法来说服……嗯?
  趁我思考稍微放慢之际,海瑟抽走了那张本来还好好地夹在我手中的拥抱券,
并且将它小心翼翼地对折以后便收回长裤口袋里。啊,早知如此,应该先把它收
起来才对!我开始像个讨零用钱的孩子般,对我的海瑟妈妈无理地耍赖了起来。
  「你就乖乖放弃吧。不过你这姿态……总觉得跟妮恩好像。」
  听到海瑟妈妈这么说,我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则是转眼间又变回了成熟美
丽的大女孩,想也不想就对她抗议:「这么说可真失礼!」
  虽然我这样说也是很失礼的事情,可我就是不想被拿来跟会当众扑倒人的家
伙比啊。海瑟没有露出苦恼的神情,反而因为她的计策成功而展现笑容。
  「好啦,我知道了。可是,妮恩其实也没那么……」
  说到这里,海瑟点的午餐刚好送了上来。方形托盘上装着的是主打饱食路线
的猪排套餐,在三个分别装满主餐及副食的盘子一旁,放着两个看起来不怎么优
雅的方形高脚杯。深色的蓝莓汁是她的,浅色的加水柠檬汁则是我今天唯一的午
餐。
  我从服务生那儿取过品味独特的杯子,与因为餐点而打起精神的海瑟干杯。
海瑟故意用她对下属训话时的语气,若有其事地宣告:「祝央格鲁作战──嗯─
─也就是祝英勇、威武、强悍的本部第十七师团与本部第四机甲师团,圆满达成
任务罗!」
  我忍不住纠正她:「依照最终情势来说的话,应该是祝我们都能安然撤退才
对喔。」
  「哎呀,不管那么多了。总之就是干──杯──!」
  由于军官餐厅不提供任何酒类的缘故,我们最后只好以柠檬汁和蓝莓汁来庆
祝。相较于海瑟豪迈的喝法,我则是小口小口地喝下柠檬汁。呜。到了现在还是
没什么食慾. 望着兴致勃勃地开动的海瑟,我犹豫着是否该现在就找话题来聊。
看样子她应该满饿的。于是,我也将嘴唇贴近吸管,无聊地环顾起这间宽广到令
人不自在的军官餐厅。没有认识的、没有认识的,嗯,还是没有认识的人。
  果然还是该在海瑟提议用餐时,选择那虽然远了些、却显得不那么无趣的玛
加达才对。这么一来,即使感到无聊,也能看看经过橱窗外头的路人们,而不是
看那些与自己一样,要不身穿军服就是穿着一件配给衬衫的军官们。
  听海瑟说,她也是从昨晚就没吃东西了。不过跟我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整个
早上都在补眠。至于谈到为什么要补眠嘛……
  「昨晚是你到妮恩房间,还是她到你房里啊?」
  我打趣地说着。听到我这番话,刚咽下一大口饭的海瑟紧张到差点噎住,还
好她的蓝莓汁还有剩。喝了一口果汁、将喉咙里的食物通通吞下后,海瑟才慌慌
张张地说:「你你你怎么会知道妮恩到我这儿来?」
  「呃,在你不打自招以前,这还只是猜测。好,那第二个问题:你们昨晚忙
到多晚?」
  看到海瑟马上就红起来的脸颊,我笑嘻嘻地补充:「当然,我是指报告书。」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一定是问我们做……那档事的事情。」
  「啊,其实我对这个比较有兴趣喔。真的。」
  「那就抱着你的兴趣去问莉莉安吧,她的故事可比我精彩多了……啊,忘了
这是不能说的事情。如果你要去问她的话,千万别说我曾经对你透露过什么喔。」
  我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柠檬汁。虽然海瑟这么说,到那时候我还是会不小
心说溜嘴吧。
  「那么我把问题改一下:你们昨晚忙到多晚?又,扣除掉恩爱时间后,你们
昨晚忙到多晚?」
  被我这么追问,海瑟总算露出了死心的表情,无奈地坦承:「我只能说到天
亮……跟妮恩讨论报告书绝对是错误的作法。」
  这么说来,要是今早跟我讨论的人不是茱莉亚,我那分报告书现在应该也是
停滞在令人担忧不已的进度吧。海瑟只回答其中一个问题,接着就巧妙地将话题
转移开来。
  「唉。与其一直挖我的糗事,建议你不如先想想该怎么让你们家的某人安分
下来比较好。」
  我大概知道海瑟要说谁了。我让柠檬汁在嘴巴里搅动一番、然后轻轻地吞下,
问道:「英格丽又闯祸啦?」
  「如果你问的是英格丽是不是又吃掉我们家的军官战斗员,」
  海瑟嘴里嚼着清脆的沙拉,咬了几下,继续说道:「那答案是肯定的。唔,
正确来说是肯定、肯定、肯定。」
  竟然背着我对三个人出手……等那个笨蛋从维修厂回来后,一定要好好骂一
顿才行。
  「虽然当事人并没有出现反弹声音,我觉得这么做还是不太好。我记得她也
常常黏着你嘛。会不会是因为你没满足她,她才会到处猎食……」
  「你把她当什么了啊……总、总之我会好好念念她的。」
  突然间,海瑟那对褐色的眼睛闪现锐利的光芒。她将刀叉放到一旁,用餐巾
擦了擦沾到酱汁的手指头,兴冲冲地问我:「也许你骗得了其她人,但是刚才的
表情绝对骗不了我!你们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恩爱了呀?嗯?」
  「这、这个啊……」
  我当然不能说出昨天的事情啊……可是一去想,脸就跟着热了起来,要在这
种情况下否认到底绝对是行不通的。呃,如果只是茱莉亚出现前那一段,应该也
算是「恩爱」吧?
  「快说!快点说!说出来吧!」
  虽然我们座位附近没有什么人,想不到在被人逼着讲出这种话时依然会有害
羞的感觉。啊啊……好吧,我就老老实实地说吧。
  「……什么都没发生。」
  望着我故作镇静的表情,海瑟做了个不恐怖的鬼脸,然后继续嚷嚷着:「说!
快说!快点说!说出来吧!快说出来吧!」
  简直就是在耍赖嘛。咦?这不就是我刚刚的幼稚行为吗?不管怎样,现在海
瑟完全没有让步的迹象。无可奈何之下,我要海瑟身体稍微往前倾,然后就在她
耳边小声地说起那段以被抓包收场的恩爱过程。听到英格丽用沾满精油的身体帮
我按摩时,海瑟的脸都红了起来;讲到英格丽亲吻我美丽的臀部那段,海瑟听得
十分认真;最后到了英格丽以手指插入的阶段,海瑟则是跟我一样红着一张脸,
并神经质地警戒起周遭。
  呃嗯,至于我为何尽可能地陈述那段过程,直到通通讲完以后,我还是搞不
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总而言之,在我们神秘兮兮的耳语结束后,海瑟那恍惚
的神情看起来似乎还在脑袋里想像我所说的画面,反而让独自回到现实中的我开
始替她担心了起来。
  「妄想小姐,你的猪排凉掉了喔?」
  彷佛一种强烈的暗示,妄想小姐就在我这句话结束后回过神来,也不管依然
涨得红通通的双颊就拿起了刀叉,一边切起看起来既小气又显得干巴巴的猪排,
一边急促地对我说:「那、那、那后来呢?茱莉亚离开以后,她没有再跑回来吗?
没有继续?」
  既然已经不是耳语的程度,我也就没办法带着某种期待感、紧张感与羞耻感
回答这种问题了。我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啦。不说这个了。竟然可以在人来
人往的餐厅兴冲冲地谈这种事,跟昨天以前的你好像不太一样喔。嗯,会不会是
因为昨晚发生什么事情的缘故……」
  我的反击很快就让嘴里咬着猪排的海瑟转攻为守了。趁她苦恼着该如何回应
之时,我又笑眯眯地问下去:「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恩爱的啊?」
  海瑟很认真地思考这项问题。她一改稍早急欲回避的态度,压低声音回答:
「啊就标准作业程序……」
  「具体来说是?」
  「呜。接吻、爱抚……等等,你干嘛问这种你早就知道的问题啊!」
  看到她慌张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谁叫你慌张起来的样子那么可爱。不过,光是标准作业程序竟然可
以弄到天亮,真的太厉害了。所以是以次数取胜罗?三次?五次?还是七次呀?」
  「你就不能假装端庄一下吗……」
  海瑟伸出空着的左手,比了个「二」。啊啊,你们的夜晚还真激烈。
  「大部分时间真的都在写报告书啦。可是妮恩根本只是个负责拖累我的笨蛋,
写没几句就吵着要亲亲、要抱抱,等到天亮时她才累倒在床上。唉,结果我才写
好六张啊……对了,你的报告书准备得如何?」
  听海瑟这么叙述,我彷佛也能感同身受。虽然英格丽或希贝儿可能没妮恩这
么夸张,要是抱着未完成的报告书跟她们共待一晚,我大概会受不了吵闹而抓狂
吧……不过报告书的事情嘛,我还真是庆幸部队中有个非人哉的茱莉亚。我想了
想,决定据实以告。
  「我们这边的话,是在你拖我来餐厅的前十分钟刚完成的。」
  或许早就猜知会得到这种答覆,海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接着问:「那是二
十张?三十张?还是三十五张?」
  「这个嘛……」
  我该直接说出其实我们家的报告书总共九十五张吗?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丢脸
的事情,讲出来应该不会怎样才对吧。
  「九十五……」
  很显然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额头就吃了一记海瑟特制
手刀。虽然不怎么痛,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让我忍不住抱住额头抱怨,只差眼角
没夸张地挂着泪水。
  「你做什么啦!」
  海瑟不理会我的埋怨,接着又对我毫无防备的脸蛋伸出双手,一只一边就不
客气地捏了起来。呜呜,这次就很痛了。为了捏我的脸几乎趴到桌子上的海瑟嘟
起了嘴说:「把你们家的茱莉亚借我啦。借一天就好,写完报告书就好。」
  「你不会找你的参谋帮忙啊……」
  「不要,我跟她们不熟。借我啦──借我啦──」
  「唉唷。你跟我说也没用……」
  「你就下令叫她帮我嘛。借我啦──」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真是的,下次绝对不能再谈茱莉亚工作上的事
情了!我抓住海瑟的手腕,可是由于现在的姿势对她有利,难以施力的我还是免
不了被捏脸颊。
  「借我啦──小气鬼──」
  「你先放手啦……」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要不是有个人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我的脸颊大
概会肿上一整晚。不论如何,海瑟的无理取闹也好、我那徒劳无功的抵抗也罢,
最后终于因为某个人的声音而停了下来。
  「……两位师团长在餐厅里吵吵闹闹的,不觉得丢脸吗?」
  莉莉安就站在桌子旁,双手抱胸,屁股轻轻地歪向一边,满脸尴尬地注视着
我们。
                 §
  莉莉安的头发留得很长。金色卷发优雅地滑过相当没气质的军服,直到臀部
上方一点点的地方才安分地打住。由于她出乎意料地瘦,导致头发末端与后腰产
生了一道不小的空隙,这是她非常诱人的地方,也是让身材比较没那么火辣的我
们相当吃醋的地方。除此之外,套上标准服装的我们就没有多大差异了。
  不过我的胸部应该比莉莉安的要大吧……稍稍兴起比较心态的我看了海瑟一
眼,然后决定放弃拿胸部来比较这种蠢事。好吧。既然莉莉安赢了身材、海瑟赢
了胸部,那我就委屈一点只赢个美貌就好了。嗯嗯……像这样自个儿想些无聊的
事情还真悲哀啊……
  在来餐厅以前,我们曾顺路到莉莉安位于二楼的寝室敲门,房门的另一端一
如往常般,没有发出半点回响。这件事已经习惯到令我们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了。即使没出任务,向来以严谨着名的本部第四十四师团──也就是莉莉安负责
的部队,依然会过着既严格又充实的每一天吧。因此,要找她实在非常困难。
  光是这样比的话,大部分的部队都显得很松散。然而少数几支部队之所以如
此密集地训练、管教,不仅仅是为了挤入更上一阶的军团,有时也是由于训练不
足或表现不彰而导致官员们的热心关切。事实上,就第四十四师的状况看来,她
们要是皮再不绷紧些,大概明天就会被贬到偏远的支部去了。尽管一连串缺失都
是不可抗力因素加上少数几个害群之马惹的祸,身为部队指挥官,就是得在上头
的口水攻势下扛起所有责任。
  正是因为如此,苦着一张脸的莉莉安才在接连七个多小时的忙碌过后,得以
来餐厅吃个饭、稍事休息。
  「连战后检讨都还没交出去就收到了审查通知,本部效率只有在这种时候会
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拉了张椅子坐在我右手边的莉莉安皱着眉头说道,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由
于她的出现,海瑟几乎都忘了茱莉亚的事情(或许只是不方便出手),手中的刀
叉再度灵巧地跃动,并残忍地将小气的猪排肉切成小小一块。海瑟一边切着猪排
一边说:「是不是因为央格鲁作战?」
  谈到那场难得将我们三人聚集在前线的战斗,莉莉安又叹了气。
  「只有半天的时间,要我用没有重炮、战车甚至装甲兵支援的八千名步兵拉
开长达二十公里的防线,最好是能拦下敌军的精锐部队啦。」
  我摸着发疼的脸颊,对愁眉苦脸的莉莉安表示赞同:「别说你了,以当时的
情势来看,不管敌军从哪儿突围都挡不了。」
  「就是说嘛!可是那群混蛋偏偏挑上我这边,弄到现在我都想一头撞死算了
啦……」
  海瑟突然拍了桌子,以十分严厉的口吻对莉莉安说:「莉莉安·琼恩,我可
不许你这么做喔!」
  嗯,没错。不准这么做!姑且不论事情是否真有如此严重,就辛苦的清洁员
角度来看,一头撞死可是会给她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我在旁边跟着点头,莉莉安
则是用有点惊讶的表情望着海瑟,而抛下这么一句训斥的海瑟是用相当认真的神
情凝视着莉莉安。正当我罕见地期待着一脸严厉的海瑟可能会说出什么赚人热泪
的佳话时,她用依然显得严肃的语气说了:「你就这么撞死的话,那我要找谁催
债啊!我还记得一共是七十五拉索。换算成库尼的话是一八四点二张。以邦银来
计算则是两百五十枚。如果是用安布……」
  「呜啊!没听到!我没听到!啊──」
  莉莉安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时还用双手摀住耳朵,但是她的反应根本无法阻止
海瑟的单位换算,最后只好把希望放到我身上。就在莉莉安对我投以恳切的目光
时,我突然有种想袖手旁观的冲动。可惜的是,不管我是否加以干涉,她都不会
继续摆出那张惹人喜爱的表情。在莉莉安可爱的脸蛋扭曲成一团以前,服务生就
像适时出现的英雄般,带着莉莉安与我加点的午餐打断了海瑟的碎碎念。已经换
了将近二十种货币(它们大多是已废除的)的海瑟感到可惜地噘起嘴唇,获救的
莉莉安则是对那位年轻的服务生接连道了三次谢,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服
务生只是呆愣地一直点头。
  接下来,我们的桌子上几乎都被三人分午餐给塞满了。虽说大家都只点一分
套餐,却因为大大小小的盘子而显得十分拥挤。我看看、我看看。海瑟已经吃到
剩大概三分之一,莉莉安与我的肉酱面理所当然完好无缺……不,在我这么想的
时候,莉莉安就用叉子卷起好大一团橘红色面条了。看着莉莉安大口却安静地吃
面,我的胃口似乎也跟着复苏,比起刚刚顺势点餐时要更适合消化食物了。相较
之下,海瑟吃着猪排饭的模样却一点也无法勾起我的食慾. 呃呃,一粒粒的米饭
到底是哪里好吃呢?
  我把叉子刺入肉酱面中,随随便便地搅了搅就捞起厚重杂乱的面条,稍微在
空中抖一抖叉子后,它们又通通以一整团的模样摔回盘子里。莉莉安瞄了我一眼,
留下「你连叉子都忘了怎么用吗」的眼神,然后又低下头忙着吃面。相当重视饱
食感的海瑟倒是很认真地看着我,并且用着与认真的眼神十分符合的认真的语气,
对我……不对,应该是对着我那盘肉酱面说:「零点五拉索也是钱,你吃不下的
话我可以代劳。」
  我只好捞起热腾腾的肉酱面在嘴前晃了晃,接着在海瑟的监督下将它送入嘴
中。与朴实外观相衬的浓郁肉酱渗入嘴腔,搭配大量的廉价起司粉,使得整个脑
袋瓜都被既单纯又直接的咸味给占据。嗯,好吃是好吃没错,可它毕竟是由十几
年来始终没变的价格与口味所组成,因此除了偶尔出现在怀念的食物名单中,就
没有什么值得好研究的了。我夸张地把浓烈的肉酱味透过五官表现出来,海瑟随
即笑了笑。
  「每次都只看你点三明治或肉酱面,偶尔也吃吃别的吧?」
  嘴角沾了肉酱的莉莉安也看向我说:「海瑟说得对。你从以前根本是天天吃
三明治过活嘛,这样都不会腻吗?这次也是跟在我后面说『我跟她一样!』好像
从来都不把餐厅菜单放在眼里的样子。」
  看到莉莉安模仿我的声音说「我跟她一样!」时,海瑟忍不住笑了,我则是
为此稍微感到害臊。笑得合不拢嘴的海瑟不管我已经放下叉子准备辩解,很快地
抢着说:「对啊、对啊。我也记得,每天上课前跟中午休息时间都很仓促,也只
能买三明治来吃,所以到了时间充裕的晚餐绝对不吃那东西。可是每次翻开超过
一百种料理的菜单时,总是有个笨蛋不解风情地点三明治。」
  「人家我现在不就在吃三明治以外的食物吗……」
  海瑟非常认同地点头,毕竟她刚才注视着的目标确实不是三明治。
  「当我们成功从本部军校毕业后,你确实就会点三明治以外的食物了。可是,
你的『以外』应该可以跟肉酱面画上等号吧?」
  我嘟起嘴。
  「肉酱面只比三明治贵一点点啊。」
  「所以问题就在这儿了。」
  说完以后,海瑟又低下头去,这时换莉莉安放下叉子、抬起头,两人配合得
令我不禁怀疑她们是否早就串通好了。莉莉安轻啜一口冰水,润润那理应充满肉
酱味的喉咙,然后望着我说:「在这种时代……应该说,在这个世界里,存钱能
做什么?」
  啊,果然又谈到钱上面了。我习惯性地鼓起一边脸颊,边吃边回答。
  这个问题不晓得总共聊了多少遍,所以该怎么应对完全不是问题。当然啦…
…没问题的是指我们三人,而负责攻防的也是我们三人,因此要谈出一个大家都
认同的结论实在非常困难。就像玩井字游戏,直到其中一方因极其渺茫的机率不
慎失误前,游戏几乎没有分出胜负的可能。
  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吧。对于食物不是很讲究的我来说,只要口味不算太差大
致上都可以接受,除了米饭类食物。在过去那段忙碌的生活里,如同海瑟所说那
般,早上、中午几乎都是靠三明治或餐厅阿姨好心送的过期罐头解决,唯一的自
由时间就只剩下晚餐时间。那时我们还只是没没无闻的军校生,每个礼拜仅配给
勉强过得去的薪资,所以在支出上可以明显看出一个人的个性。我这么说或许奇
怪了些,可是在这里──也就是莉莉安所说的这个世界──存钱似乎真的是令人
难以理解的作法。
  加入军队之后,其实并不太需要用到钱。即使加入军队后强烈地感到处处设
限,联盟却也为我们提供了绝大多数的生活保障,因此即使真的一贫如洗,还是
能在这儿生活下去。没有钱的时候可以扯着脸皮索取不知究竟屯在何处的过期罐
头,有钱的话就能像这样来餐厅吃些热食、喝点在边境都市绝对尝不到的果汁或
饮料,除此之外,钱这种东西就没太大用途了。
  支部的情况可能略有不同,然而直属于本部的军官们,大概都是过着这种生
活。除了出任务的时间以外,就连离开基地都变得很麻烦,更别谈像平民那样住
在都市里了。而薪水呢,也因此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不管在基地外头买了什么
贵重的宝贝,到头来也只是梦幻泡影般的存在。这个基地对我们来说就是现实,
而且是当我们自己抛弃天花乱坠的美梦后所选择的现实。生活重心被不友善的世
界局限成小小的圆圈,光是站在里面,就得费尽心力;光是站在里面,就是全部
生命。
  联盟之所以在餐厅投入小小的变数,也许正是想替每个人的圆圈多少添些弹
性吧。以结果而言,这是个不值得鼓掌叫好,却令人十分同意的措施。大家都知
道上头想的是什么,也知道现实给予的限制有哪些,所以,也都很认命地去享受
这点小小的弹性。
  不过,这点弹性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就是了。至于谈到为什么……
                 §
  没有结果、不具任何意义的仗根本不会有人想去打。所以我们对于存不存钱
──这件长年以来都争不出个结果的小事情,也就不是那么在乎了。有别于以往
争个你死我活、弄到最后大家都疲惫不堪的下场,我们的争论一改彷佛会让人心
脏病发的攻防,激烈的程度简直可以跟天气话题相比。当然,最终结果还是老样
子。海瑟与莉莉安的五个圈规则地散在九宫格上,我的四个叉则依循另一种规则
布署,所有可能的解法都被打死,也就理所当然地迎向和局。
  在我们三人的午餐都接近全军覆没的时候,莉莉安抢先一步抵达终点。她把
桌上所有用过的盘子都叠在一块,然后肩负起开创新话题的重责大任。莉莉安轮
流看了看我和海瑟的碗盘,做了个吸鼻子的动作,说起比天气话题要激烈许多的
事情:「啊,我想起来了。早上在第五练兵场的时候,有几位审查委员闲着没事
跑来观摩。可是那些人根本没在看我们,反而还在练兵场里谈一些不应该在外头
谈的事情。」
  对这话题相当感兴趣的海瑟眼睛一闪,问道:「不该在外面谈的事情?你是
说,她们可能在谈某种大事罗?」
  「不晓得,但应该差不多是那样吧。虽然我以训练名义让小队去窃听……好
啦,你别那样子看我。总而言之,在训练结束后,我得到了一些零碎情报。透过
那些让人起疑的对话碎片,我想联盟最近应该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才对。」
  昨天才开完战后检讨会,今天又听到莉莉安不法窃听所得来的情报,真的是
一刻也闲不下来呀。我用叉子将盘子边缘的肉酱赶成一块,然后将它们通通放入
嘴里。已经吃完饭、松懈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谈话上的海瑟说了:「唉,我还以
为是哪个高官的八卦呢。这件事听起来就很麻烦,而且也很奇怪。除非唯一可以
跟我们抗衡的地球联合军突然翻脸,不然我们根本没必要搞什么大规模的动作。
这──么大的地方有六个支部负责,这──么远的城市有四个精锐部队镇守,要
真发生什么事,本部只要参考这次的玛尔克森事件,临编一支增援军意思意思一
下就好了嘛。呼啊──还是说,地球联合军真的要跟我们家翻脸了?」
  「我想不是这样。虽然只听到一点点……但是『西边』这个关键字出现最多
次,也许是亚库兹克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不管怎样,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海瑟单手托住下巴,用呆滞的眼神看着我们说:「还能有什么大事。会走路
的屍体出现过了,会飞、会游泳的怪物也出现过了,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给摆平、
打到支离破碎。比起三不五时就跑出来吓人的亡者,活生生的人类还比较可怕咧。」
  尽管我与海瑟的看法相左,还是趁兴在一旁猛点头,接着举了个让她也跟着
点起头的佳例。
  「例如昨晚的老妖怪。」
  「同意──」
  莉莉安倒是忍不住发起抖来,她好像非常害怕那位总参谋长。我们又无关紧
要地嘲弄了老妖怪好一会儿,她突然像是灵光乍现般地拍了手掌,将话题一转。
  「对了。伊蒂丝,今年也要在你那儿举办吗?」
  脑袋打结的我实在跟不上莉莉安的思考节奏,于是傻呼呼地反问:「呃?有
要办什么吗?」
  莉莉安狐疑地看向海瑟,然后海瑟也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般,发出了惊
讶的声音。接下来她们很有默契地同时看着我,并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每年都
差点忘掉的生日啊。」
  嗯?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第一章「她的军团」#5
  她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带着宿醉般的晕眩、吃力地坐起身子,头痛会令她
维持这种赖床般的坐姿好一阵子,才慢慢退去。努力让自己清醒的过程间,她只
是愣在床上,偶尔用手掌揉揉、压压冒汗的额头。等到脑袋不再沉重、发疼,也
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这种感觉非常讨厌。明明前晚什么也没做,却得忍受如此剧痛。做为一种生
病的体验,偶一为之倒还无所谓,可是天天都得受其折磨,那也未免太过残忍。
  她将盖住双腿的被单胡乱踢开,不满地坐到床边,双手扶住床垫边缘。接下
来该做什么好呢。肚子不太饿,但还是弄个煎蛋吧。瓦斯会不会不够用?都两个
月了,也差不多该换一桶新的,否则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她的思考才正
要恢复平常水准时,脑筋突然呈现一片空白。在空白间摸索一番之后,她才发现
原来身上弥漫着的臭味正是元凶。
  这么说来,好像也有将近一个礼拜没洗澡了。可惜对她来说,洗澡这回事并
不是件令她愉快的事情。不,说是厌恶亦不为过。过滤后的水少到连食用都有问
题的状况下,身在孤岛上的她,还能到哪儿洗洗身体呢?
  回想起将身子浸泡在红海之中的感觉,她打了个可怕的寒颤。算了,那种事
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吧。本来就不大舒服的脑袋瓜,要是再想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景
象,绝对会倍感痛苦。总而言之,今天的行程里除了中午得走一趟小港外,就和
往常没什么两样了。简简单单地打定主意后,她感觉到一股如释重负般的松懈感
遍及全身,起伏不定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下来。
  所谓的早晨,应该就是扣掉刚才那段不怎么愉快的时光,剩下来的这种宁静
的感觉吧。只有海浪拍打的声音模糊地自屋外传来,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足
以左右心境的声音。
  充足的日射从房间左侧的厨房窗口射入,部分阳光也从右侧挡风板的隙缝间
窜进,晴朗的气候将光亮带进了小小木屋中,使这儿的早晨充满了闲静而幽雅的
氛围。
  今天也是好天气。
  从映在木头地板上的光亮推敲出再普通不过的答案后,她心生难以压抑的雀
跃,而这股感觉很快就彻底遮蔽住宁静早晨的光辉。好天气啊。这种天气,没有
理由不使人充满活力才对。
  先煎个蛋吧。少一点油、多一些盐,吃饱以后再做打算。
  她将身子稍稍往后倾斜,两只脚跟着浮起,接着猛然一弯,啪地一声踏向地
板,身体也随之离开温暖的床。伸了个不怎么优雅的懒腰后,她踩着小碎步来到
距离床舖不过一、两秒路程远的厨房。
  三公尺宽的厨房已有三分之一改建成简便的木柜,从最下层的几桶清水到林
林总总的食材与调理品(其中食材占绝对少数),可以说是她在这儿定居的一切。
柜子左侧紧邻米黄色的洗碗槽,再过去就只有一座简单而古老的瓦斯炉,其中一
边甚至早已坏了许多年。
  转了好几下瓦斯炉的开关,火才终于出现。她从快见底的水桶中捞起一瓢水,
抓起搁在洗碗槽的平底锅与沾了洗碗精的菜瓜布迅速地擦了起来。由于前晚将快
坏掉的培根料理掉,要清洗的范围比往常大上不少,所花费的水理所当然需要更
多一些。不过瓦斯这部分就没差了。只要瓦斯桶还撑得住,她就能继续向地底的
不知名管线「借」来用用。
  料理不是她的拿手好戏,可是她十分喜爱这个过程,尤其是煎蛋。
  带有混浊的蛋白与小巧可爱的蛋黄一同扑向薄薄的油幕时,她会刻意去嗅那
股味道。不过那并不是那么好闻。她最期待的是蛋白随着热度转白的时候。打从
她第一次下厨时,就被这种变化深深吸引住。到底要花多大的勇气,才能使如此
混浊的躯体升华成洁白的样子呢?如果能够知道的话该有多好。每当她从期待爬
至喜悦,再从喜悦跌入无奈时,就是该洒点盐、翻个面的时候了。
  稍微咸一点的煎蛋很快就完成。由于清水必须尽量节省,她干脆直接抓住平
底锅微热的把手,用一根叉子吃了起来。尽管今天的行程十分弹性,她倒也挺享
受这种像是赶时间的人们才会做的举动。比较起清水充足、能够将煎蛋或稍微丰
盛的早餐端上书桌的时候,那种一边读读某人作的诗、一边细细品尝早餐的学术
气氛,这般既没情调又显得庸俗的行为反而比较符合她的生活理念。
  用完餐后,她将平底锅与叉子浸水,然后拿着倒了八分满的水杯离开厨房。
有时候她会想,若是能住在大屋子,走到哪儿都得费上好一段时间,那种感觉一
定很棒、很适合她悠闲的个性。然而像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跨出厨房的前脚
紧接着来到小小的主卧室里,在后脚跟彻底离开厨房以前,她就能轻松地从右边
开始一路环视床舖、书桌与上了门栓的大门,或许还有多余的时间足够她检视书
桌上堆放的书本究竟有哪些。就便利性来说,已经相当充足。
  注意到门缝前的地板上躺着某样东西时,她带着倏然跃起的心情,用足以使
她焦躁不安的缓慢步伐来到门口。她蹲了下来,在映入阳光的门缝间发现一张对
折两次后的信纸,细长而粗糙的米色纸面中央,留有一段简洁的问候。
  「致B ·B.」
  她念出黑色签字笔流利而精简的轨迹,从中感觉到一股小小的欣喜。光是收
到这封信就觉得幸福,光是身为收件者这件事就觉得快乐。她小心翼翼地拿着信
纸,打算找个好地方来享受这股喜悦。书桌吗?不不,那样太制式化了,总觉得
不是个讨喜的动作。到外头的椰子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细细品味吧?虽然是个好
主意,现在却正逢「乌贼」莅临,为了安全着想也只能作罢。想了想,最后还是
没能找个令她心满意足的地方。于是她索性偷个懒,带着仍沉醉于夜梦的身体,
缩回尚残存余温的被窝,接着将枕头立于墙壁,就这么以半躺的姿势读起那封信。
  「晚了三天才拜读你的信,真的非常抱歉。我看完后,一如往常,沉醉在你
的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这种感觉,在我写这封信时依然回荡心中,非常愉快。
我愿意将时间花在幻想,如果能成为那颗沙漠中的水晶,那肯定是十分美妙的体
验。当我读到『沙石飞散、绯花绽开』这里,更是如此认为!一颗水晶的重量究
竟有多重?万一我是那颗水晶,是否有着足以震撼她人的重量?可以的话,我会
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吗?或是,只能像颗石头般,滚落在广大的沙漠之中呢?
啊啊,好多的问题、好多的想像在我脑中绽放,无数的可能性将我困住了,它们
将我困入你的字里行间,并且严密地监视着我,直到我选择其中一种可能性。
  做个选择该有多困难?过去,我能在你的故事中很快下决断,最近却渐渐显
得困难。可能性从单纯的分支蜕变为伟大,从数个升华至无限。是的,我受你所
写的故事启发!这么说或许失礼,但这却是我未曾料想到的发展,让我感到意外、
兴奋、喜悦与不安。你的故事,那些从以前到现在共一百三十封的信件中,似乎
藏着某种秘密。我想你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实际上我也没有根据,只是凭着直
觉如此认为。讽刺的是,未知的秘密同时也带有浪漫。由于这个因素,我更加
(仍然毫无根据!)相信,你的故事正依循某种规律性发展,并且就快要发展完
全。谈这种不确定性的事情肯定让你觉得枯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当我放下你的信纸时,整个人像失了魂般,一具行屍走肉的模样颓倒在椅背
上。老实说,这几天我累坏了。近来又爆发了战争,光是想找个地方保护你的信,
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白天大抵在家中奔走,毕竟我家不算小,光是收拾家当,
就花上将近一个礼拜。夜晚到来时,我必须与家人一同来到地底下的避难所,好
避免被战火吞噬。不管我们的立场如何,大房子只有遭到洗劫的下场。很多东西
都被破坏,许多来不及带走的东西,例如家具、服饰,也有大量的粮食,它们都
被军队带走了。我觉得既难过又无力,那些东西竟然是被照顾我们的军队徵收,
太没道理了。
  不过,所幸我早已将你的信,一百三十封,毫无遗漏地藏到我们家的避难所,
而且只有我知道它们被保管在哪里。直到战争结束前,我都得像这样,在地底读
着你的信吧。即使白天一到、军队离开,到了夜晚她们又会回来,除非战争结束,
不然房子是要不回来了。写到这,我又得随姐姐们上去,趁军队暂时离开的时候
搬一些幸免于难的家当。你知道──忙碌过后,脑袋也跟着迟顿起来。看着上午
写的段落,却完全记不得自己想说什么。这真的很好笑。无论如何,今天也是忙
了一整天。就在刚刚,入夜后不过一小时,地面上又传来巨响。我很担心我们家
是否就此消失,此时就只能将希望投注于霸占房子的官兵,真是悲哀。
  我好累了。有许多话想说,却一点儿也提不起劲。艾芭的送信船明天就要出
发,所以不能再拖下去。这样的结尾我实在不满意,可是却无能为力,真的,很
抱歉。
  请再告诉我你的故事,以及你的心情,务必。
  ──A ·A 「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A ·A 」的缩写上,一如对方信中所言的兴奋之情,
久久不能自拔。微弱的麻痹感伴随着欣喜之情流窜全身,就这样使她陷入非常深
沉的陶醉之中。后倾的脑勺、抓住信纸的双手、略快的呼吸、怦怦跃动的心跳,
每一项要素都带来使人为之沉迷的力量,它们很有默契地汇流于A ·A 这两个字
母的缩写,带着一股神秘的浪漫。
  好开心。第一百三十封回信了。我竟然可以和一个陌生人保持这么深刻、却
又遥远的连系。心想远在大海彼端的A ·A 可能也怀着兴奋之情期待着信件,她
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起身、毅然坐到书桌前。
  既然今天收到了信件,艾芭的送信船应该会选在明早离开吧。可能得问问卓
萨关于海流的事情,不然就无法正确找到为了躲避「乌贼」而选择在它处登陆的
送信船了。总而言之,现在就来写回信吧!
  她拿起仅剩的一只黑色签字笔,挑了张粉绿色的信纸,在四折后的其中一幅
长方形的页面上,以流利的动作写下:「致A ·A 」
  接着她将信纸摊开,在第一道虚线上头,留下一行优雅的问候:「亲爱的A
·A ,很高兴收到您的来信。」
  敏捷游移的笔锋在末端打住。她仰头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决定以轻快的笔
调写下回信。
  「听闻您的事情,让我更加地想要与您接触。您的文字已经渐渐失去华丽,
正如同话题渐渐地不再着重于您的财富,这是个令我开心的现象,如此一来我们
将会更亲昵吧!我可以想像您的样子,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倘若突然见面,我也
会认出您。可是,正因这种直感,才造就我们之间的阻碍。无论如何,我不会放
弃,也请您不要轻易放弃我们之间的缘分。在那之前,在我们真正会面的日子来
临前,还请继续脱下您的美貌,并且聆听我的故事。」
  ──不行。像这种钢铁般冰冷的语气,好像在用讨人厌的态度,对待可怜的
陌生人那般。连自己看了都摇头叹气。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失态?不管怎样,
现下还是该好好收起兴奋的心情,重新整顿思绪吧。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思考。不过并非刻意在研究重要的事情,只是单纯为
思考而思考。让脑子维持忙碌的时候,最能收起放肆过头的情感。等到她认为可
以动笔后,才让飞快运转的脑袋稍稍获得休息。她在新的信纸上一边书写、一边
轻声念着:「前几天,我梦见了猫喔。银灰色,参了些有点暗淡的蓝,毛短短的,
很可爱。可是牠伤得很重,肚子都破了,悬在毛皮上的肠子还滴着血,真叫人鼻
酸。写下这种事情还请见谅。我知道您向来对动物没兴趣。不过,猫咪真的很可
爱呢。我以前有养过一只猫,可是牠很快就死掉了,我因此伤心好长一段时间。
话说回来,您是否见过我所说的猫咪?那是一种被称为俄罗斯蓝眼猫的……」
                 §
  从餐厅出来后,只为了讨论我的生日该怎么庆祝,莉莉安就将下午的行程通
通交由她们家的副师团长全权负责,并与海瑟一同抱着一大箱啤酒出现在我的房
门口。真是夸张。要是这件事被上头知道,她的位子可就不保了。在她们俩兴致
勃勃地把啤酒箱放到我的床边、并各自拿起第一罐时,我警告莉莉安最好得注意
不要失态。正要打开啤酒的莉莉安轻轻歪着头,对我的叮咛做了有点合理又不太
合理的答覆:「副师长最大的帮助与梦想,不都是在师团长因公忙碌的时候吗?
或许是战死的时候。哎呀,不管了。反正她知道我『现在』正在做战后报告的准
备嘛。那家伙倒也满乐的。」
  也许就像莉莉安所说,有个家伙挡住晋升道路的话,与其苦苦等待她调升,
不如把希望投注在下一个战场还比较实在。等等……我不该认同莉莉安的话才对
……她们家的关系似乎还挺复杂的。这么说来,我们家的副师团长似乎在两年前
不幸阵亡后,就一直空缺着。嗯?我好像与她没见过几次面的样子。
  撒了谎的莉莉安完全不顾遭到开除的风险,拿了啤酒就往床上跳,然后与海
瑟两人喝了起来。一打啤酒的酒精巧妙地将话题牵引到各种领域上,可是我们聊
的并不深,充其量只是蜻蜓点水般闲聊。才在聊某个长官有多么惹人厌,海瑟一
口啤酒后就变成了餐厅的咖哩饭有多难吃,到了莉莉安涨红着脸发出呻吟时,她
们已经开始互相使力捏对方脸颊,并且要我就「莉莉安的翘臀是否具有吸引她人
犯罪之嫌」做出公正的判决。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能够同时捏到她们俩的脸可不是天天都会有
的良机,于是我伸出有点麻痹的双手,加入捏脸颊的行列。在我带着无结果的判
决介入海瑟与莉莉安的小小争吵后,她们俩竟然不约而同地动起待机的那只手,
同时朝我微烫的脸颊袭来。
  这场可笑的拉扯在海瑟不慎弄倒一个半满的啤酒罐后总算落幕。所幸她的啤
酒罐是直接朝地板坠落,而不是在床上滚动一番、酿成一桩可怕的惨剧才乖乖滚
下。海瑟嘀嘀咕咕地跑向浴室,然后抓着我的浴巾走出。莉莉安盛气凌人地指着
她碎碎念,我觉得海瑟现在也许还能因愧疚暂时忍耐,一旦地板擦干净了,她不
对莉莉安展开反击那才奇怪。我将有点重量的箱子拉到床头,免得她们待会可能
发生的扭打波及到这些不幸的廉价啤酒。
  正如我预料那般,海瑟二度从浴室出来时,很快就扑向笑得不可开支的莉莉
安,我连忙抢过莉莉安放在床上的啤酒。
  「呜咿!」
  从笑声中惊醒过来的莉莉安迸出哀鸣,旋即给跳到她身上的海瑟压倒在床舖
上,动弹不得。几经反抗但通通宣告失败以后,莉莉安总算放弃挣扎。不管从体
型还是气势来判断,莉莉安都比不上海瑟,会有这种结果实在不怎么稀奇。可是
为了做无谓的反抗而弄到满头大汗就真的太笨了。缩在床头、望着气喘吁吁的两
人,我不怀好意地说道:「你们这个姿势,要是被妮恩或朵芙撞见肯定很有趣。」
  海瑟与莉莉安对看一眼,接着连忙起身。虽说不是由于担心让我所说的两人
误会才这么做,总之能让她们冷静下来就好了。无辜的我可不想在她们展开第二
场对决时受到波及,更何况现在是在我的房里。海瑟好几次神经质地转头望向门
把,尽管她已用那好得出奇的视力重覆确认上了锁的门,却还是心不在焉地喝酒。
至于莉莉安则是冷静过了头,从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移开后,好像连活力也跟着被
夺走似地。我挪动身子到莉莉安旁边,用手心擦去她额头上的汗,小声地询问:
「被海瑟压断肋骨了吗?」
  「喂!伊蒂丝!」
  我不理会海瑟的抗议,但也没打算继续开她玩笑。脑筋一向动很快的莉莉安
察觉到我在为她担心,于是面带愠色地望着我。
  「肋骨断掉说不定还比较好。」
  我讶异地点点头,问道:「嘿。竟然还有比被海瑟压断肋骨严重的事情啊?」
  「伊──蒂──丝──!」
  莉莉安握住啤酒罐的双手略微颤抖着,不过这当然不是因为海瑟的关系。会
不会是部队受到高层关切的缘故呢?我想了好几种可能使莉莉安情绪低落的事件,
可是在我决定挑一种试探性地询问前,莉莉安冷淡地说了:「我跟朵芙吵架。她
早上已经向人事部提出调职申请,还附上芭格兰上校替她准备的……推荐函。」
  原来我不小心踩中的地雷是埋藏在名为朵芙的陷阱下。看样子,长期介入莉
莉安与朵芙的讨厌鬼再次出手了。会说再一次,其实是因为芭格兰·库斯这女人
早已在感情方面前科累累、恶名远播,而她对于破坏莉莉安和朵芙的感情似乎相
当热衷。
  在我们从军校毕业的前一个月,同侪之间最常谈论的话题总绕着芭格兰准将
和她准备统领的第三军团打转。本来她只是个率领五千名士兵的步兵师长,历经
了极为优秀的南方平定战后,名声与战功一夕之间扶摇直上,颇受本部高层期许。
  后来到了我们毕业之前,芭格兰已经升上准将,并且开始募集希望转入她的
军团的部队,我们这群准少校自然也在她的受邀之列。当时海瑟早已决定她的方
向,而我是在某位长官半哄半骗下加入谍报部,至于为此苦恼好一阵子的莉莉安,
则是被她那几位我不太熟悉的同伴说服,一起加入军部特地为芭格兰准将设立的
新编军团。
  然而看似一帆风顺的情景,突然间却分崩离析。军团还未正式成立,这位好
色的准将就传出了一连串的绯闻。上至颇具盛名的校级军官、下至刚加入的新兵,
各种足以使人身败名裂的事件一一爆出,前途无限美好的将军所面临的危机接踵
而至,而她并没有及早遏止这场危机的裂痕,反而对之视若无睹。
  结果,由于芭格兰的纵慾无度,彻底破坏了她过去建立起来的威名与成就,
璀璨华丽的前途化为梦幻泡影,她又被贬回上校,率领那支人数已不足三千、且
多半对这位指挥官不抱好感的步兵师团。依照芭格兰的不当行为──也就是她勾
引并与多数高级军官发生关系这回事,即使被拔除军阶也不奇怪。
  不过也许是她在南方平定战真的立下了前所未有的亮眼战绩,才让军部勉强
保留她的职位吧。总之,「芭格兰事件」很快就落幕,而这个前途一度看好的女
人,也由于一年的禁战令而遭受名义上的软禁,有关于她的故事,不论正面抑或
负面的传闻,都渐渐地消失了。
  可是直到现在,芭格兰依旧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只不过这次她学乖了,
凡事都精心规划过,既不对可能出乱子的高阶军官出手、又很小心地不留下可能
惹祸的证据,纵然军部察觉事有蹊跷也拿她没辄。而就在一年前,芭格兰挑上了
朵芙。由于莉莉安与朵芙交往得十分顺利,目前并未传出严重灾情。如果一直保
持下去,终有一天她会知难而退吧。可惜的是,她们之间却在脱离险境以前产生
了裂痕。
  莉莉安不愿继续谈下去。我与海瑟便识相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好帮助她转
移注意力。尽管如此,莉莉安依然因为谈及朵芙的事情而变得消沉。「朵芙」彷
佛效果卓越的诅咒,一下子就夺去了莉莉安与我们的活力。气氛明显僵住了。海
瑟不时用苦恼的眼神蹬着我,她跟我一样受到莉莉安的感染而心生焦虑。虽说我
是踩中地雷的凶手,此刻却也想不到如何才能让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只要碰上莉
莉安不想谈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她跟朵芙之间的感情问题──她会非常排斥所
有加诸其身的建议或安慰。她那钻牛角尖的个性让我们十分头疼。
  由于我们一直想不出该怎么以婉转到莉莉安无法察觉的方式来安慰她,结果
就是各自拿起一两瓶啤酒喝了起来。啊啊,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喝酒,闷酒的滋
味更是不好受。可是,管它的。莉莉安的个性就是这样,海瑟与我的个性也就是
这样,即使事情发展到只能一起喝闷酒的情况,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嘛。
  总会有办法的。只不过,我却一直想不出那个办法。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
最聪明的莉莉安意气消沉时,比较没那么聪明的我和呆了点的海瑟实在难以涉入。
唉。前几回碰上这情况时好像有谁想出一个法子,我已经忘了究竟是我还是海瑟,
那是相当有趣的好主意。看着海瑟嘟起嘴唇、一筹莫展的模样,难道当时那个主
意是由我提议的吗?喔不不,我根本想不起来啊。算了算了。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闷酒会让时间变得非常缓慢。后来不晓得过了多久,一打啤酒终于免不了被
喝光光。我的脑袋由于没有被过多的酒精盘踞,因而始终保持清醒。半个小时?
再多一点,也许一个小时?游入百叶窗的色彩依旧呈现出使人神清气爽的亮白色,
与三个沉溺于酒气之中的消沉女人形成异常强烈的对比。我简单地算了算:我手
中的是第二罐、海瑟的是第六罐、莉莉安则是刚喝完第四罐。
  呃,怎么会是海瑟喝比较多呢?灌了最多酒的海瑟动作迟缓地走向浴室,门
也没关就坐上马桶。我趁这时候将空酒罐收一收放入箱子里,然后凝视着愁容满
面的莉莉安。啊啊,好想骂骂她,又好想抱抱她,可是现在怎么做就是不对劲,
只好静待其余可能发生的转机了。而带来这道转机的,竟然是刚尿完尿、边穿裤
子便从浴室门口走出来的海瑟。嗯,斑点啊。
  在半醉的海瑟提议下,我们硬是拉着莉莉安玩起猜拳游戏。这是在我们就读
军校时常玩的游戏之一,猜输的人必须讲一个关于自己的糗事、不能与前面重覆,
若没有糗事好讲的话就必须说三个笑话;而获胜者的奖励则是能在旁边聆听与发
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游戏在军校非常流行,但是到了军官宿舍的时候却又没
落下来。我们的习惯是一次猜五场,这么一来即使有人连输太多把也无法任性地
中断游戏了。剪刀!石头!布!一口气决定五次胜负后,由输了三场的海瑟先开
头,各输一场的莉莉安与我则幸灾乐祸地等待着。
  本来我还期待海瑟可能得讲好几个笑话来填补糗事的缺,想不到我完全低估
了她与妮恩之间的趣事。为了让主要观众莉莉安看得尽兴,海瑟还要我坐到她旁
边,担任她的糗事助理。糗事助理一开始也是海瑟发明的。有些状况下一个人比
手划脚地说着实在不怎么有趣,这时候若有个人在旁边协同演出,或是专门负责
吐槽她,效果可是会翻上好几倍。平常我还会犹豫一番,万一真的是无聊到不行
的话题,跟着演出好像也会变成耍冷的笨蛋。这次就当做为了莉莉安,我二话不
说便移动过去。
  海瑟开始讲述第一则。那是在央格鲁作战前,她的部队执行定期巡逻时所发
生的事情。为了避免可疑分子出入基地,本部留守人员都会依照师团做巡守排程,
一次就是一个礼拜。一般来说,这种工作都会交由部下自己去做,但是海瑟因为
被正逢轮值的妮恩缠住,迫不得已只好亲自带领其中一个小队。
  大抵来说,这是件非常无聊的工作。枯燥的任务中绝对不会出现突如其来的
可疑人士,反倒是有不少需要驱离的老百姓。那一天,就在巡逻完毕、准备趁晚
餐时刻结束前返回的队伍中,有人发现了于基地附近徘徊的可疑人士。妮恩对海
瑟咬耳朵,海瑟在敲她的头同时也注意到了正偷偷观察她们小队的人。她当下与
妮恩及几位走在前头的部下达成共识:是间谍!多年来首次被她们碰上的可疑分
子!经过一段路程的验证后,海瑟十分确定对方正在跟踪她们,于是她想了个法
子,将间谍引到离基地稍远的矮树丛间,准备将对方一网打尽。
  那名间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傻傻地跟着她们,正中海瑟下怀。她们给落入陷
阱的间谍一阵拳打脚踢,痛扁一顿之后才抓住她。双手被上了铐的间谍不死心地
向海瑟狡辩,显然她的夸大其辞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于是,狼狈不堪的间谍被带
回基地,同时,晚间召开的年度评议会中也有一名前途备受瞩目的议员因故缺席,
海瑟则是整晚都在医护室里忙着鞠躬哈腰。
  由于海瑟特别着重于她们对付「间谍」的过程,手舞足蹈的形容让莉莉安睁
大了眼。预先猜知海瑟她们围殴的对象可能是某个重要人物时,莉莉安还接连猜
了好几位高官,不过倒是没猜中议员这个答案。第一则糗事结束后,海瑟按照惯
例叹了口气,然后靠在我的肩膀上。嗯?那我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呀?
  当海瑟正要讲第二则时,她还特地吩咐我不要事先讲出来,看样子好像是我
知道的事情哦?莉莉安好奇地望着我,我做了个将嘴巴拉链给拉上的动作,指向
海瑟。当「报告书」从海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可是很
遗憾的,莉莉安似乎也听过了。
  「啊,雷射炮嘛。这个你上次就讲过了耶,还挺蠢的。」
  「讲过了吗?呜……那我得想三个笑话了。先换伊蒂丝吧。」
  被泼了桶冷水的海瑟用她的脑袋瓜撞了撞我的肩膀,带着些许撒娇。我皱着
眉头想了一下,刚好有件糗事可以拿来说。
  「就是啊,昨天晚上……」
  我神秘兮兮地说着,不忘加上驼背的姿态。我要讲的就是昨晚被茱莉亚过肩
摔的惨剧。谈到茱莉亚在房里准备报告书时,海瑟赌气似地捏了我的腰,等讲完
以后再找她算帐。讲到我偷偷靠近茱莉亚身后这一段,莉莉安与海瑟轮流猜起茱
莉亚被吓到后的反应,不过她们都认为我会成功吓到专心工作的茱莉亚,完全没
想到我会被狠狠反击这个发展。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被茱莉亚摔到了床上,
莉莉安发出惊呼,海瑟则是在旁边窃笑。而当我因为极度不舒服而吐了一地时…
…这两个家伙倒很有默契地远离我指着的地方,也就是惨剧发生之处。无论如何,
我痛苦的回忆总算告一段落,并且从她们口中分别获得了「你是笨蛋对吧?」和
「有够白痴的!」这两种评语。
  「天啊,看样子今天的最蠢女主角非你莫属了。」
  海瑟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断嚷嚷着「茱莉亚干得好!」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一
边嘲笑我可怜的遭遇。莉莉安抱住棉被,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不断为茱莉亚喝采
的海瑟,这才让像发了疯似的海瑟冷静下来。她还有三则笑话和一件糗事得说,
我想那些绝对够帮助她来与我争夺最蠢女主角的宝座。
  「哼哼。在茱莉亚替天行道的时候,我想到了很棒的笑话喔。」
  「哦?是什么?是什么?」
  莉莉安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我则是趁机钻入棉被中,缩到莉莉安身边。
  「真不愧是莉莉安,早已准备好御寒装备了。」
  「啊!你这个叛徒!我的笑话绝对会让你笑到肚子抽筋啦!」
  「是喔是喔──那我最好得快点叫医护兵来救我哦?」
  尽管露出一头雾水的模样,但是看我与海瑟互不相让地你来我往,莉莉安还
是噗嗤地笑了出来。好一会儿后,我们总算停战,而海瑟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想
起来她原本要讲的笑话。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幸被我们三人给遗忘掉的事
情。
  呃呃,结果我的生日该怎么庆祝才好呢?
                 §
  央格鲁作战闭幕后的第七个破晓,定期于「基地」召开的例行军议再一次令
所有人忙碌了起来。以临时执行长多明妮可·A ·亚梅多夫为首,上至各务部长
乃至遍布四方的高阶将领──共计四十四位成员参与的重大军议,将于正午时分
正式揭幕。
  这次军议与往常并无不同。受邀者们将会在时隔数日甚至数个月后齐聚一堂,
彼此寒暄问暖一番,而后开始参与这场决定六十万人未来方针的军议。她们将依
各项议题为重点,在议会许可规范内积极规划这块日渐复苏的土地,好让六十万
人甚至其它更多的人们得以见证联盟的付出及辛劳。或许也有少数人士藉此中饱
私囊,但那小小的污点目前还不足以威胁到整体的荣誉。
  在会议时间到来以前,军议室已按规定备妥。两位年轻书记官负责准备水与
简单的糕点,这项工作既轻松又无负担,只要提着篮子到军官餐厅、递出申请单,
再回到军议室按座位分配下去,就大功告成了。自从多明妮可中将上任临时执行
长一职以来,基地的军议就不再伴随着吓死人的精致餐会。虽说多少也对无谓的
资源支出有一点帮助,真正感到欣慰的还是在这儿干了十年的书记长。就在两人
准备好简单的餐点、正悠闲地等候新指令之际,一位抱着将近一公尺高的资料、
不时摇晃着的同伴连同悲惨的抱怨声闯了进来。分配到影印的工作还真是辛苦。
  据说这次每个人用的会议资料竟然有近两公分厚的分量,实在很难想像这会
是场多么盛大的军议。既然如此,净挑些价位低廉的糕点会不会显得太没格调了
呢?书记长对于自己的担忧以摇头苦笑代以解答。总之先将它们准备好再说吧。
三位书记官在书记长陪同下,于军议室逐一检视影印资料的编码,确认无误后才
将它们送上椭圆形的会议桌,就放在盘子和水杯旁边。
  一切就绪时,距离大官们进场还有大约十五分钟,这段时间除了将准备端上
桌的糕点和水壶备妥,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书记长敲了敲位于靠窗角落的一
扇褐色门扉──一座本作为小仓库用的房间──并向正待在里头的长官报告她们
优秀的进度。临时执行长的声音带有一点点的严厉与褒扬,告诉她们可以稍事歇
息。
  本来就显得轻松的气氛更加舒适,书记官们便坐在堆放杂物的助手席上小小
声地聊起天。隔一扇门,也就是那间由仓库改建成的小型休息室,气氛反倒因着
时间的流逝而愈显沉重。在军议召开的这前十五分钟,有两个人正对此头痛不已。
  联盟最高统帅,也就是人们称之为临时执行长的多明妮可中将坐在老旧的褐
色单人沙发上,双手抱胸,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坐在自己正对面三点五公尺处的总
参谋长玛索。年近七十的总参谋长吸收了临时执行长投射过来的担忧,将它们与
脑袋里的诸多揣测结合之后,回以更加沉重的眼神。多明妮可见状,只是不耐烦
地扭曲皱纹底下的眉毛。
  「没有更万全的方法。」
  多明妮可将她五分钟前才抛出的疑问修改为肯定句,再一次重覆。玛索闻言,
逐以平淡的口吻替她补充道:「每一条都是险路。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次的弄
巧成拙都将迅速、直接、确实地令现况导入最坏的发展。」
  「……您还真是冷淡。既然贵为总参谋长,不再想个法子吗?」
  玛索轻轻地摇头。她从腰际抽出惯用的小型记事本,以流畅的动作翻到记有
特地为今天所准备、写有各种应对之策的页面。一早忙碌而疏于整理的白发略显
狼狈地披散,但是这对于整天待在执行长办公室和这间小型休息室里的玛索而言
并无影响。相反地,这样的落魄似乎也正忠实地将她内心的失序呈现出来。玛索
瞄了眼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朝面带不安地等候着的长官说道:「神仙难救
会是最贴切的形容。我们的前方只有险路,和更险的路。这起事件还没造成台面
上的轰动,已在人们所看不见的黑暗中引发巨大的回响。」
  多明妮可倍感沉重地点头,喃喃自语般念道:「未来十年的发展计画一夕全
毁,确实影响深远。」
  「不光是如此。过些时日,情况必然恶化下去。届时若无完善的准备……将
会面临更惨痛的挫败。」
  「完善的准备吗……」
  真是讽刺啊。打从她与总参谋长联手以来,根本没有什么完善的准备。所有
的决定必然背负沉重的风险。在通往未来的岔口前,仅有一次的选择犹如艰涩难
懂的数学题,纵使验算再三,笔锋道出的答案依旧带有惶恐的不安。多明妮可仰
头思索了一会儿。等到心中的疑虑井然有序地并列于喉咙间,她弹了个响亮的手
指,保持这样的姿态说道:「东方军久战入疲,不宜远行。」
  玛索接在小小的沉默后说:「南方军逃兵日增,不宜北行。」
  「西方军内斗严重,难以动员。」
  「北方军面临新战,难以增援。」
  「到头来还是只有本部军团能动啊。」
  「可别忘了我们这儿还有派系问题。」
  就是这个问题,愈发加深多明妮可的苦恼。无论何时,人们总爱与志不同道
不合的「别人」划清界限、分庭抗礼,藉由团体对抗给生活带来过多的刺激性,
最终导致擦枪走火的局面。话虽如此,就文明演进的角度看来,这也是人类之所
以能够主宰这个世界的主因之一。
  属于人类的天秤是世上最特别的一座。它不以秤锤为基准,「平衡」才是最
主要的判定标准。失衡现象绝对不会一直延续下去,正如同过多的平衡势必招致
惨痛的失衡。对于以多明妮可为中心、这将近六十万人的大型组织而言,现下正
面临着失衡的开端。
  眼见多明妮可烦恼不已,老一辈的玛索反倒心生一股有别于决策者的烦忧。
可是,她所担心的层面实在过于广泛。很多时候,组织的信念皆投注于决策者,
也就是执行长身上。但是,像这样两人私下会面时,她也得替即将做出决择的多
明妮可分忧解愁。或许该说是帮忙下决定。以总参谋长而非执行长的身分来看待
事情的话,又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套标准。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擅长的领域还是在于军事层面,而这个领域乍看之下只
是构筑团体的众多要素之一,实际上却也呈现一个完整的团体问题。联盟决策的
影响十分广泛,这点无庸置疑;而联盟军队的决策亦是如此。因此,身为总参谋
长的她实在无法给予多明妮可再多的关切。光是她自己的领域,就即将面临多如
繁星的问题了。多明妮可叹了口气后便端正地坐直,眼神明显带有更多、更深沉
的烦恼。看到她这副模样,玛索一副不关己事的态度淡然说道:「艾蜜莉亚军团
不宜调动。」
  啊啊,刚刚是讲到了派系没错。万般无奈的多明妮可略感讶异地睁大双眼,
接着说下去:「斐德琳军团得牵制那女人。」
  「法兰利特旧部尚未安定。」
  「玛姬军团同上。」
  「简言之,此刻舞台非你的军团莫属。恭喜罗。」
  「听闻总参谋长这么说真是让人心寒啊。去你的完善准备。」
  玛索微微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你想好待会该怎么讲了吗?」
  「这个嘛……老样子。」
  现在请各位保持肃静,全神贯注地读完你们眼前的资料,然后我们再来谈论。
玛索总参谋长渴望着这句话能从她所辅佐之人的口中温柔、坚定而凛然地说出,
如此一来,倒也能顺便满足她那衰朽的虚荣与骄傲。然而对于不擅此道的多明妮
可而言,这实在太麻烦了。闭嘴、读完。若是硬要她在军议召开时说些什么的话,
那么简洁有力又不带一丝情感的命令是再适合不过。反正语意能够传达得到就好
了,不是吗?
  玛索无奈地摇摇头。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门的另一头传来的不是书记官
的声音,而是来自参谋部一位负责跑腿的军官。玛索亲自前去应门,但她与部下
并无交谈,只是取过信封袋便将部下打发走。拿着米色信封袋的玛索故作神秘地
对多明妮可晃了晃手中的信件,这个动作则是招惹统率六十万人的领导者一记厌
恶的瞪视。玛索一面将信封拆开,一面悠悠地说道:「最新消息,玛姬来函。」
  「喔。那家伙说什么?」
  玛索微笑着耸耸肩,快速浏览过那段由冷淡、乏味的字体印刷出来的文字,
接着将纸张对折后递交给多明妮可。
  「第一步,走对了。只要这小娃儿识大局,西部危急就可以暂且阐缓。人家
不是常说吗?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多明妮可对玛索最后那句话相当反感,但她只是挑起一道眉毛。她把纸张打
开的同时,玛索也将总共三行的内容浓缩成唯一的重点,随着一声轻叹后道出:
「甲级动员令发布,『月师』已经全体动员。」
  第一章「她的军团」#6
  运输车队延宕了半个小时才入港。
  开下出奇顺畅的坡道时,空气明显产生变化。湿黏的海风带着挥之不去的恶
臭依附在肌肤、嘴唇上,那味道令人恶心,但尝起来却同时带有苦涩和极其渺茫
的愉悦。或许只有自己这么认为吧。海蒂听着同车俘虏们传来的呻吟声,不禁怀
疑起自己的味觉。
  所有从叛乱军那儿买下的俘虏们都被蒙住双眼,没有人例外。这么做的目的
当然是不让外人记下这座位于废弃港口的大本营,同时也能削弱猎物的抵抗意志。
话虽如此,即使所有俘虏同时发生暴动,成功脱逃的机率依旧是零。尽管由于人
员不足而从看守方面调走三人,仅剩的一位看守者仍然有着绝对的支配力量。对
于过去曾担任上校战斗员的安特而言,手无寸铁的反抗者简直比不上一只惊慌失
措的蚂蚁。
  从整修过的山道熟稔地避开连串陷阱、来到距离海平面仅剩一段路的腹地时,
那堆了数层楼高的废弃物和各种窜出屋顶的管线一下子变成巨大,从平地上望去
实在很壮观。这个地方过去曾是某个组织打造出来的军用港,由于邻近数十个小
型组织的争夺,在尚未完工的情况下便惨遭毁坏。许多少至百人、多达千人的小
组织盘踞于此,为了争夺已然崩坏的港口日以继夜地争战,造成相当惨重的伤亡。
  后来由于自由联盟以保护当地居民为由涉入,才使此地的流血事件暂时告一
段落。大部分的小组织投降了,少部分誓死奋战的人们则是如她们所愿那般战死,
自由联盟也在此行使胜利者的权利──占据废弃军港。然而此处人潮已经大量外
移,加上紧邻红海的地点实在需要投入更多人力、更强大的火力,在无暇顾及此
处的情况下,占据的军队终于还是撤走。不久后,一支残存的小势力正大光明地
夺回了军港,而所有曾经与之作对的势力通通都被摧毁了,自然也就没人前来争
夺这块要地。
  久而久之,这个地方经过无数次的改建,又成为更大一片废墟──这些港口
看守者提供有势力的组织扔弃废弃物的场所,她们则从中牟取壮大势力所需的军
资金,同时也藉由各种手段进行台面下的贸易。这群不被自由联盟认可的人们近
来备受瞩目,这当中有很大的原因在于她们吸收了叛逃军官与士兵,甚至从被称
为「叛乱军」的小组织手中买下联盟俘虏,而这些被买下的俘虏没有一人回到北
方过。在南方军的通缉名单中,她们被叙述成「应当格外注意的生性残暴之险恶
贼徒」;而在废弃军港红海豚四号,她们也以带有揶揄与骄傲的口吻称呼彼此为
「海盗」。
  车队在岗哨与工事交错的道路间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当车队驶入第三工厂,
也就是此行目的地后,总算才像个跑累的孩子停顿下来。铁卷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慢慢关上,光线过于强烈的照明灯啪地一声亮起,仅仅一盏照明灯即让车队附近
明亮起来。安特将九名俘虏的眼带解开,在其余三人的协助下,带领她们离开了
闷热的工厂。走进漆黑的通道时,愈加闷热的空气与刺入脑中的嗡嗡声十分强烈,
在这种暗道行走,即使是当地海盗也倍感艰辛。所幸这场恶梦很快就结束。黑暗
在一道透着柔和橘光的门前遭到遏止,跨越这扇门后,迎接一行人的是冷冽的空
气与明亮的视觉。原来是烛火。
  或许由于这里才刚修建没多久的缘故,只有暂时顶替用的火把贴附在墙壁上。
但是在数十个火把照耀下的长廊却分外明亮,丝毫没有半点神秘的感觉。火光柔
和却单调地延续下去,一行人也依循长廊的深度不断走着。过了一会儿,长廊渐
渐热了起来。尽管这里要比黑暗通道凉快些,却仍较常温要高上不少。长廊一路
上有许多分支,但她们直接被带往深处的尽头,出现在橘光底下的铁门相当普通。
不知怎地,海蒂在低迷的不安下竟心生小小的失望。
  打开尽头之门以前,押后的女子将她们四周的烛火逐一弄熄,然后才神秘兮
兮地将所有人赶进房间。黑暗的室内充斥着相当细微的腐臭味。虽不至于难以察
觉,也没有强烈到令人忍不住呕吐的程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海蒂被安
特抓住,其她八名俘虏则由另外三人分别带开。或许是极度疲惫及长期营养不良
所致,俘虏们都十分配合。海蒂对于脚步声渐渐远离自己这一点感到恐慌。这时
候,安特从背后抱住她。她的后脑勺就压在那对结实的胸部上,硬梆梆的很不舒
服。两只壮硕的手臂绕过她的腋下,一面牢牢紧扣着她瘦弱的腰,一面粗鲁地捏
挤她的左乳。
  无法抵抗。倒不是由于精疲力竭的关系。使海蒂心生此一念头的主要原因在
于:对方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然而,这种强烈的绝望感若不是像这样藉由肌肤
来接触,依旧是难以体会的。纵然眼见这人与袭击者交手的可怕场景,也没办法
燃起这般绝望的感觉。于是,海蒂只能默默承受如此无礼的对待,承受急遽增加
的不安的预感。
  如若藉由玩弄自己能满足对方的性慾,海蒂还能从中发掘一点点的存在感。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肌肉女完全不是为了性慾而骚扰她。安特只是用粗鲁的力
道捏疼她的双乳、以粗厚的手指磨擦她的阴蒂,如此而已。彷佛只是为了让她兴
奋起来而做以上举动。真是屈辱。海蒂不禁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极度屈辱。她决定
抵抗。即使精疲力竭,也要靠意志力抵抗。海蒂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开始
进行无意义的思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特的手艺并不是那么理想。她揉挤乳房的力道重得令
人反感,彷佛只要稍微加重些就会将这对柔软的小胸部给捏烂,痛觉彻底覆盖过
趋近于零的舒服感。可是对于纤细敏感的海蒂而言,这并非完全无效。她的感觉
十分细腻而脆弱。每一次乳房传来的痛觉都被仔细地保留下来,一次、两次,痛
楚令她作呕;三次、四次,她不再因此痛得想掉泪,但仍在心中咒骂着;五次、
六次,她渐渐习惯这粗中有细的粗暴。
  不久之后,她自傲的防守还是出现了要命的裂痕。海蒂开始从安特粗鲁的爱
抚中发觉到细微的快感。在她惊觉乳头可能会被这女人给捏烂之时,痛苦的神情
中浮现了扭曲的快感。安特满意地弹了弹海蒂好不容易挺立的乳头,接着将身子
移动到她面前,以半跪的姿势抱住她。安特抬起的手掌同样以粗暴的力道抓起海
蒂的右乳,至于早已捏到发烫的左乳,则由她的嘴来品尝。
  再怎么坚固的城墙,一旦出现首道裂痕,势必将面临难以遏止的崩溃。对于
兴奋起来的海蒂而言,现在的状况已经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惨剧。她的私处也
快要忍受不住了。只要再被像这样粗鲁地对待,绝对会完全失守。安特彷佛能看
穿猎物的心思般,她使力咬住海蒂的乳头,接着对那就要解脱束缚的阴蒂展开突
袭。
  海蒂轻轻地呻吟,两腿一软,失去重心的身体重重地压向面前的安特。感觉
到了。既舒服又羞耻的快感。脆弱的阴蒂被安特胡乱拍打了数十下后变得更加狂
野。她那有条不紊的思考已然完全错乱,剩余的力气与精神失控般地倾注于性慾
上。而安特施加于她身上的种种粗暴行为,也一律化为快感传进她身体的每个角
落。她希望寻求解脱。然而在下一瞬间,她又渴望被那样粗鲁的动作拍打阴蒂直
至高潮。脑袋完全无法运作。即使勉强尝试控制,也会被密集猛烈的爱抚搞到错
乱。
  两只并排插入的手指撑开了她狭窄的阴道,十分疼痛。安特的手指本来就比
一般人粗壮,加上两指并齐,光是第一次伸入就让海蒂忍不住痛苦地喊叫。安特
试着轻轻抽插。每当手指从浅入深时,海蒂的阴道就会将它们吸往更深处。收缩
良好的阴道带给海蒂更加浓厚的屈辱。现在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性与屈辱,除此之
外,都纠结成一团灰色的混乱。安特开始加速,且在不到十秒钟内便达到非常快
速的程度。
  海蒂断断续续地喊叫,但黑暗之中也只有她的叫声回荡着。她完全垂在安特
肩膀上,但这点重量丝毫不影响安特的动作。现在又有一只空出来的手了。安特
用她的右手拍打海蒂的屁股,如同她施加在海蒂双乳上的残忍力道。啪!啪!火
热的下体与疼痛的臀部同时将快感带给海蒂,她的呻吟也开始由愉悦转为淫荡。
这时候,安特停止了海蒂万般渴求的拍打,转而钻进臀部之间,以干燥的手指插
入她的屁眼。
  她的脑子更加混乱。不知为何,迟迟无法达到高潮。即使如此,却也无法去
思考原因究竟为何。她不行了。徘徊于快感与屈辱之间的她,现在只能认分地等
待结束一切的那刻到来。很快地,她在一阵灼热与刺痛中,发现她的屁眼也被两
个指头侵犯着。她渐渐感觉到这似乎可行。她垂在安特背后的鼻子动了起来,她
开始嗅着安特的体味。为了从对方身上获取些什么,海蒂压抑住愉悦的呻吟,转
而索取对方身上的一切。
  然而很残酷的是,安特打一开始便不是为了满足私慾而爱抚她。她的动作毫
无情感,像是机器般重覆着变化多端的行为,既冰冷又粗暴。充其量而言,这也
只是个例行工作罢了。只不过有别于其她几名俘虏,海蒂在这些人之中仍是特别
的,仍然享有被侵犯到神智不清的小小权利。
  海蒂难以从安特那儿产生共鸣,但是,如今安特加诸于她身的快感已经超越
这个瓶颈。阴道与屁眼都热到快受不了了。这么粗暴地抽插着,肯定有好几处都
破皮出血了吧。可是,正因为这股野蛮的侵犯,才让海蒂从屈辱中获得快感,并
且藉由双重快感的结合一步登天。
  安特的双手同时拔出的那一瞬间,正是海蒂高潮的开始。海蒂感觉到自己正
从蒙胧的快感中坠落。她被压倒在地上,双乳承受着即将崩溃的蛮力,腹部也在
过分的压挤下疼痛万分,然后这些感觉通通融入她的高潮中。她被固定成侧躺姿
势时,被安特撑开的阴道与屁眼仍在收缩,这时安特二度猛烈地插入。仅仅数秒
间的抽插将她推往更高峰。
  安特拔出双手后,她终于在更美妙的高潮中用尽力气。尿液如溃决般喷出,
稀粪也在被伤口染红的屁眼间窜出,海蒂不断大口地喘着气。将海蒂引导至高潮
后,安特惊觉自己竟然也兴奋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她的苦恼并
未持续太久。门被打了开来,一名女子从弱光映照的长廊进入房内,然后动作轻
盈地关上门。犹如一种信号似地,另外三人起身依序点燃环绕着室内的火把,很
快地室内就被十几根火把照成一片橘黄。
  最后进来的女子留有淡金色的长发,她的脸庞同时夹杂着炽热与冷淡,像个
矛盾的顽童般。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显得冗赘的玛瑙项链,除此之外,仅穿着两
只长至手肘的黑皮手套、一双彷佛刻意配合手套的黑皮长靴。此刻海蒂宛如废人
般倒在石头地板上,安特那分犹豫已经彻底消失。女子走近两人,但并未特地注
意海蒂。在那洁白而坚挺的乳房下,安特的慾火似乎又将死灰复燃。金发女子摸
着安特的脸颊,冷冷地扬起嘴角。
  「瞧你那样子,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安特这才发觉自己的丑态都显露在脸上。她赶紧恢复成往常的模样。金发女
子看了她慌张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这时,一名女子从稍微远的地方报告道:
「帕美拉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名唤帕美拉的美人儿转头一看,眼前果然浮现十分美丽的景象。前后两批共
十六名俘虏都以同样的姿态悬挂在室内,支撑着全身重量的双腕彷佛随时都可能
折断般。事实上,稍早悬挂上去的八名俘虏中,已有半数断了手腕。长方形房间
内共有二十二人。除了宛如装饰般彼此以相等距离悬着的十六名俘虏,这里头唯
一值得注意的就只剩下对面的沙发椅了。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房间中放置一张
沙发实在是很诡异的事情。
  帕美拉走到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号女性,将她虚脱的身子转而面向自己,颈子
一倾,像个监赏家般近距离凝视着女子的阴部。
  「像这样的深褐色,还不行哪。」
  她将女子的内阴唇拨开,嗅了嗅,露出冷淡的神情。
  「还不够,还不够。要再深一点……带点墨绿色。气味也是。我不要这种厨
余般的味道,最好是污垢沉积起来的臭味。」
  接着走向二号女性。确认二号女性也不合她的胃口后,她就这么持续以相同
的动作检查下去。每走到悬挂着的俘虏面前,第一件事绝非端详她的面貌或身材。
彷佛在执行一种例行公事般,抓住女人的双腿将她们翻向自己、以双眼及鼻子审
核女人的阴部、最后则是摇头叹息。她就这么一口气监赏完所有共十六名俘虏,
然后对站在门口等候着的安特摇摇头。
  「这些全部不行。虽然有的可以在黑市卖不少钱,但通通不及格。」
  安特低下头,不发一语。
  「战俘没有的话就去贫民户找,再没有,就对年轻的妓女下手。我再给你三
天。万一你还找不到合格的女人……」
  为了满足主人癖好而伤透脑筋的安特低头回答:「了解。」
  「很好。」
  帕美拉走向房间深处,也就是离铁门正对面约二十公尺远的沙发旁,唤来抓
住海蒂的安特。此刻她仍未正眼看待海蒂,只当她是个随安特而来的附加品。帕
美拉侧躺在弹性十足的沙发上,陷入沙发内的侧体吸引了安特及其她三名女子的
目光。她让安特将海蒂松绑,然后要海蒂坐在地板上,就在她胸前的位置,好让
她有个抚弄的对象。此时,海蒂才稍稍从恍惚中清醒,迎接她的是多处部位传来
的疼痛感。
  帕美拉的手在海蒂脏乱的发堆间游移,干燥袭卷她剔透的肌肤,但她仍未停
手。这时,有两名和安特同样身材壮硕的女子进入房间,她们抱着大木箱,严肃
地从中间笔直走来,在帕美拉面前与另外三人排成一列。每个人都挂着一张不友
善的脸孔。
  「今天不点名了。」
  帕美拉一派轻松地说道。手下女子们接着退到沙发两侧,听候主人的吩咐。
  「我要两个人。解下三号、七号、十三号、十五号的绳索,不准戏弄这四个
人。送下去治疗后,靛发的家伙与可爱的处女带到波特那儿,其余两人交给芳图
博士。」
  简明扼要的命令下达后,晚进的两名女子便依照指示,分别将所负责的两人
解下绳索,然后就带着她们离开了房间。之后,帕美拉让安特随机挑选一位俘虏,
她的慾火贪婪地燃烧着,进而牵动起手下们狂暴的慾望。今天要怎么解决呢?若
是放任这群只懂得暴力相向的家伙,只怕她们根本来不及享受到女人的快感就毁
了这群俘虏。虽说剩下在这儿的都是卖不了多少钱的俘虏,但她们的外在条件并
不差。这也是为什么她让手下从各组织间买入战俘的缘故。金钱这种东西,对于
身为海盗的她而言实在是意义非凡啊。没有女人可以蹂躏的日子,犹如身处饥饿
地狱般痛苦万分。话虽如此,偶尔也是会挖到宝。例如这个脏女人。帕美拉像是
现在才想起来有海蒂这人似地,搔着她的脸颊喃喃道:「你就是海蒂·伯恩啊?」
  海蒂用她虚弱的嘴唇回答。此时她已清醒至能够说话及思考的程度,但心思
大多用在回味稍早的快感及痛觉上头。
  「是的。」
  「那么,海蒂。你觉得女人最美丽的地方在哪里呢?」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干涸的喉咙十分不快地想吐出这番话,然而见到抱着
十号女性上前的安特时,海蒂选择沉默不语。帕美拉轻轻地笑出声。一名手下前
来协助安特。手下负责固定十号女性的上半身,她结实强壮的双臂绝对有办法这
么做。固定住上半身后,安特绕到帕美拉的后脑勺之后,接着将女性的身子挪近
到离帕美拉的脸颊约莫三十公分处。
  女性的右腿垂在海蒂面前,左腿则是瘫软在安特有力的右手中。而遭到帕美
拉评为不及格的私处,则是在三人面前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安特一手牢牢抓住
女性的左小腿,一手将某种器具悬在帕美拉及女性私处中央。海蒂当下并不明白
那东西是什么,直到帕美拉略显神气地下指示后,她才发觉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超
乎她想像之外的刑求器具。
  银白色的钩针状器具在安特手中轻轻晃动。海蒂对于这东西的第一印象,有
如伞的骨架,又像是尖端部分倒转过来的叉子。渗出消毒水气味的把手紧缩于安
特手中,最后向外呈现小型银白色的圆柱状。这东西似乎还设有机关,当安特按
下隐藏于把手底部的按钮时,这器具的顶端几乎缩成不足半公分的柱状。松开按
钮时,缩入机关中的两道小钩子就弹了出来,此时的银白色看来有些冷漠,它们
往左右两边略微伸展,接着朝内侧弯曲,最后保持着与本体平行的姿态。理应呈
现尖刺状的部位并没有显得特别残忍,相反地,它们则是被套上黑色的小软盖。
  接到帕美拉下达的指示后,安特压紧了按钮,将修改过的子宫钩伸入女性阴
道中。看着明显排斥异物的女性不停尝试扭动身子却毫无功效,帕美拉显得异常
兴奋,海蒂则是神情惶恐地看向安特那只稳如泰山的左腕。
  剧烈的抗拒透过无防备的喉咙喊叫出来,但十号女性那状似怪物般的哽咽只
招来更大的不安。包含海蒂在内,所有俘虏的恐惧化零为整,使受到如此对待的
十号女性愈加感到恐慌。安特呼唤她的主人,表示一切就绪。帕美拉稀罕地发出
「哦──」的声音,左手搓揉着海蒂肮脏的耳垂,喜悦地望着安特那只握紧的手
说:「这次很快呢。哪,海蒂。我认为啊,女人最美丽、最神圣的地方就在于这
里。只要开启那扇紧闭着的门扉,就能抵达完美到令人不禁想破坏殆尽的美丽器
官。」
  帕美拉崇敬的语气交织着女性的抽噎,令海蒂突感寒颤。于此同时,安特左
手猛然一挺,紧紧贴向女性阴道口。直径不足半公分的圆柱体强行穿越紧密的子
宫颈,于女性子宫内伸展开来。在十号女性因疼痛叫出声的时候,帕美拉吐出扫
兴的叹息。海蒂这才察觉她们究竟想对俘虏做什么。她的脑袋一阵晕眩。
  「拔。」
  安特左臂奋然一扯,帕美拉笑了出来,海蒂发出窒息般的低吟。眼见行刑者
的左手依然坚定地悬在空中,海蒂赶紧调开视线,然而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景象却
怎么也无法忘却。帕美拉笑吟吟地拍打海蒂抽动的脸颊,然后撑起身子。没有多
余的失血,韧带似乎并未断裂,安特的手腕更加高明了。帕美拉十分满意地张开
贪婪的双唇,从侧面含住脱出阴道口那将近三公分长的子宫、大力吸吮了起来。
  壮硕的手下们纷纷围聚到沙发周遭,在主人品尝新鲜的子宫之时,大伙也跟
着玩弄十号女性的身体。无力抵抗的俘虏已然放弃挣扎。精神与羞耻在极短时间
内紧接着被破坏,现在的她再也无法奢求任何希望。
  至于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海蒂,只是任凭失去力量的自己顺从帕美拉的爱
抚,被迫以见证人的角度默默记下她们将俘虏凌虐至死的过程。
                 §
  打从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姊姊外出忙碌后,这儿的一切再度沉寂下来。所
有的变化仅凝聚于或茁壮或凋死的曼珠沙华,除此之外,就连她本身的呼吸也难
以感受到一丝真实。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感受。现在的自己犹如一只空壳。自从
她将过往种种皆倾注于亲爱的姊姊身上后,就变成现在这副行屍走肉般的模样了。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绕着她与姊姊的羁绊打转,彷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要
比姊姊来得重要。
  事实上确是如此。她的身心已被姊姊俘虏,同时她也确信姊姊亦然。啊啊,
不知身在何方的姊姊应该也有所感触吧。离开我这个妹妹是何等痛苦。闻不到我
的气味、听不见我的心跳声,那种日子肯定极度难受。可是姊姊也在忍耐。所以,
她也不能就这么懦弱下去。必须找件事来说。她挪动轻飘飘的身体,自花丛的包
裹中站起身子。对了,还有件事可做。她轻轻地拍了拍脸颊,试着藉以打起精神。
她走向绿色的坡地。她决定在这片新天地中来场小小的探险。
  五分钟后,夏芙妮的探险便以失败告终。
  就在她踩着精神抖擞的碎步、行走于一望无际的绿色坡地上的时候,心情也
在不知不觉间愉快了起来。或许是美丽的绿地使然,在清爽微风迎面吹拂下,本
来心神不定的她再度感受到一股活力,因此探险的步伐再度加快。翻越第二座小
丘后,她发现了绿地以外的东西。这唯一出现在此处的东西宛如小小座的泥火山。
长宽约三公尺的紫色泥浆朝中央隆起约半公尺高,周遭则是再平凡不过的绿色草
皮,因此使得这座疑似火山的东西相当抢眼。夏芙妮走近观看时,发觉这儿的气
味并不太好闻。中央突起处露出一个小开口,但上头的紫色泥水已经凝固,好像
是座死火山。夏芙妮好奇地伸出左脚,打算踩踩看这迥然不同的地表,说不定其
实与外观不同、脆弱得很。当她抱持着期待的脚掌碰触到凝固的泥浆时,忽然一
阵阴寒。
  眨眼间,坚硬的泥块彷佛受夏芙妮碰触而活化,紫色泥浆缠绕住她的左脚踝,
接着以可怕的力量将她拉下。她根本来不及抗拒,就被扯入那本来坚硬、却在瞬
间变成软泥的地面。只剩脖子以上浮在紫色泥浆上的夏芙妮慌张地挣扎,但她的
反抗在厚实的泥浆内简直无法发挥功效。糟糕了。在她察觉这可能是某种陷阱时,
旋即感受到极为强烈的恐惧。泥浆开始变热,但温度并不至于将她烤熟,只到较
体温高一些的程度。缓缓流动的泥浆表层接连冒出气泡,那些接触到空气不久旋
即破裂的气泡散发出异常强烈的腐败气味,让夏芙妮一阵晕眩。接着,她感觉到
某种东西正从泥浆深处复苏。
  伴随着愈发强烈的波动,某种炽热的物体缠上她紧闭的双腿。该不会是蛇吧?
夏芙妮很快就否定这个猜测。那东西在她腿上分裂成两条,分别将她的双腿往左
右拉开;接下来双手也像这样展开。满载热气的气泡如蝗虫般扑向她的全身,在
泥浆上头呼吸着的夏芙妮不禁想像,自己的身体竟然正被这种浓烈的腐臭味袭击。
打在她身上的气泡带来了某种黏稠的物体,她在思索那东西是为何物的同时,也
从飘浮在紫浆表面的气泡中找到了答案。许许多多细若蚊蚋的黑色虫子正朝她这
里游动。
  夏芙妮惊恐地挣扎,但四肢却被泥浆中的某种物体含住,湿热的触感伴随着
强劲的力道,使猎物无法任意脱逃。眼见虫子聚集在她的脖子周围却无法反抗,
夏芙妮害怕得扭动脖子,但这么做只是加快让虫子攀上的速度罢了。无数只带着
恶心黏稠感的小虫子缓慢而大量地涌上,几乎占去了她的下巴与脖子。同时,泥
浆里的虫子也游向她的股间,数量正在不断增加当中。被囚禁于某种东西之内的
四肢异常闷热,所幸在那里头并没有令人又痒又难受的虫子。
  夏芙妮错乱地奉上她卑微的感激,可是她的庆幸却在下一瞬间彻底崩溃。手
指头与脚趾头同一时间被套入某种同样热到令人快要昏厥的器物中。二十只弥漫
着热气的柔软物体不停地收放,并且在她的手或脚上留下难以抹灭的恶心触感后,
旋即展开猛然地套弄。夏芙妮感觉到羞耻时,虫子已经爬到她的脸颊上。手指与
脚趾遭到侵犯的她只有难受与耻辱。她自然无法从这当中获取半分快感。至少目
前是如此。
  虫子分别以她的嘴鼻和私处为目标聚集。这时候,她终于找到恶臭的根源。
原来这些臭味都是从这群令人作呕的虫子中散发出来的。那些虫子在她紧闭的嘴
唇间分泌诡异的液体,既清凉又显得恶心的透明黏液。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紧闭双
唇,但虫子却转而钻入她的鼻腔。虽说只有一两只,也不至于堵塞呼吸道,但她
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冰凉黏液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流入她的体内。泥浆里头那动弹不
得的身体亦然。虫子轮番在她的阴蒂及阴唇上分泌这种液体,冰凉的感觉与包裹
身躯的热气形成强烈对比,温度落差从外阴延展到会阴,最后与肛门上的不适感
连结成一体。
  从三方滑入体内的黏液以极快的速度被吸收,夏芙妮的身体因此产生了变化。
血液加速流动、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冰冰凉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下的血管传遍全身,
进而渗透到了她的神经系统。手与脚……不,即使是被泥浆囚禁住的头发也变得
敏感。看样子这东西的影响力不仅仅止于神经。夏芙妮的绝望感正急遽消失当中。
手指与脚趾接收到的刺激不亚于敏感的阴蒂,而这感觉正在不断被放大。贴附于
下体的群虫光是移动它们幼小的身躯、在她的肌肤上爬行,也能令那块肌肤发出
宛如性高潮般的麻痹感。虫子与泥浆内的某种东西使她的四肢及私处陆续到了高
潮,在阵阵痉挛之中,夏芙妮已愉悦得放弃了思考。
  裹着口水的舌头由双唇间窜出,黑虫旋即大举入侵她的嘴巴。高潮尚未结束,
但泥浆并不给她放松享受的时间,它们继续以过度的刺激侵犯猎物,并持续喂她
吃下黏液、或是在肠道中大量分泌,好让更多足以令猎物发狂的毒素藉由高速吸
收注入血液里头。夏芙妮被囚禁的四肢再度高潮,不堪负荷的微血管接二连三破
裂,肿胀的指头呈现一片青紫。即使如此,那东西依然以强大的吸力及柔软的压
迫感套弄下去。夏芙妮感觉到一点疼痛,但是在多处高潮的刺激下,她根本无心
在乎那点不舒服。
  所有来自全身上下的高潮中,最激烈的部位非阴蒂莫属。贴住勃起阴蒂的三
四只虫子将体内的污水排出,接着以脆弱的身躯在阴蒂上磨擦到死去为止,所有
精华都奉献给夏芙妮那颗美丽的阴蒂。仅仅此处燃起的愉悦便足以与全身产生的
快乐相抗衡。她的精神在混乱之中发现了新的方向。她将所剩无几的专注力导向
阴蒂的快感,全心全意享受着那分至高的美妙。虫子愈来愈多。它们随着大量泡
沫攀附在猎物的身上。而紫色泥浆的表面,几乎都被黑色虫子遮蔽住。每当泡沫
越过猎物的身体浮上泥面时,总会在破裂中弹飞数十只虫子。它们前仆后继地爬
上夏芙妮的脸颊,最后仅留下能够呼吸的空间,继续侵犯这名可怜的猎物。
  夏芙妮在疯狂的高潮中逐渐显得衰弱。不断涌入嘴腔的虫子必须咬碎、吞下,
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这些虫子给噎住;然而光是这个动作,竟然也能让她感觉到
高潮。舌头被冰凉黏液包裹住、齿缝也成为虫子分泌污水的目标,使得夏芙妮每
咬碎一团虫子,都得花费极大的力气去支撑接连高潮的嘴腔。力气很快就用光。
在她吞咽虫子及它们制造的黏液时,喉咙、胃袋也接二连三产生反应。至于不断
流入鼻腔的臭气,也在虫子的影响下促使她继续兴奋。
  快要不行了。再这么下去的话,肯定会被活活累死。夏芙妮高昂的心情急转
直下,但阴蒂传来的快感依然令她陷入强烈的恍惚。在极为猛烈的快感影响下,
她的手指与脚趾纷纷破裂,虫子与泥浆在血肉中继续侵犯着,痛觉与快感依旧爆
发性地增加当中。很快地,她的阴蒂及外阴部也遭到破坏,衰竭的速度很快遍及
各处器官。可是,停不下来。夏芙妮此刻也很清楚。即使有能力逃脱,她也会选
择继续享受肉体被破坏的快感。这是非常残忍且可耻的堕落。
  身体彷佛就要这么烧了起来。逐渐升温的泥浆正侵蚀着遍及全身的伤口。腐
蚀的皮肤一层一层剥落,虫子啃咬起痉挛着的肌肉,在难以想像的巨大苦痛凌迟
下,伴随而生的快感正迅速消退当中。夏芙妮对这残酷的变化产生极度恐惧。当
性快感消失无踪之后,只剩下生不如死的剧痛缠身。过热的泥浆将她腐烂的下体
烧得焦烂,蛇一般蠕动的触手也加入拉扯肌肉的行列,虫子们便趁此良机大举侵
入她的体内。夏芙妮无法做思考以外的任何动作。此时此刻,就连思考也快要无
法实现了。她的知觉受到严重惊吓与摧残,一如高潮至虚脱、最终招致彻底毁坏
的肉体。现在仅能做的,就是在因惊吓导致的恍惚中,胆怯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她突然想到,以前曾经听人家说过死前能够看见飞快的生命记录片,可是她
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世界中没有任何熟悉的景象。她懦弱地哭了起来。
  属于自己的风景竟然一片也没留下。
  强烈的绝望冲击着她哭泣着的灵魂,她开始失去黑暗。
  贪婪的吞噬者快要将夏芙妮的肉体啃蚀殆尽时,某股力量终于起而反抗这荒
唐的行径。毫无任何徵兆,温暖的力量突然从她身体各处涌出,它们逐步封锁夏
芙妮的感觉,最后温柔地关上了她的灯。
  夏芙妮昏死过去。
                 §
  在红花簇拥下睁开双眼的夏芙妮,很快便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脑海浮现
那股令人头皮为之发麻的景象时,她感到一阵阴寒,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子。啪吱、
啪吱。腰际的力量以惯性投下,双腿压出了数道破碎的声响,她吓得尖叫出声。
经过胆战心惊地确认之后,她才因为自己压碎的是花草而非虫子感到些许安心。
她摸了摸有别于印象中炽热的脸庞,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认为,这一切恍若梦境
般残忍且堕落。
  接着,她低下头检视自己的身子,看到的果然是完整无缺、既无脏污也没虫
子蠕动的洁净躯体。这么说来,那果然是场梦吗?夏芙妮轻轻按住寒冷的双肩,
缓慢而温柔地往下游移,最后停在腹部上头。在她为此沉默的时候,忽然意识到
一股有别于自身的呼吸声。那声音毫无预警地出现,并在她察觉到的同时贴上她
的背。
  两只与自身肌肤迥异的麦色纤手窜过她微启的双腋,在空气中划了个小小的
弧线后旋即扑向她的双乳。同时,那人也从背后整个贴了上来。她的肌肤触感十
分柔滑且富弹性,因此夏芙妮最先感觉到的不是她那对比自己要大上不少的胸部,
而是整个正面虚弱地倾倒于背部的接触瞬间。然而,无论从肤色、动作或感觉来
看,那人都不会是姊姊。在她短暂的苦思尚未有个结果前,伴随着温柔搓揉的双
手、那人倚在夏芙妮右肩上的双唇轻柔地挤出了悦耳的声音。
  「欢迎呀……呼嗯……夏芙妮?」
  然而那奇特的说话语调却严重拖累了美妙的嗓音。夏芙妮在一阵浓郁的牛奶
香气逼迫下别过头,试图以微冷的后脑勺挡住这股气味。突然冒出来的她究竟是
谁?她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背后?又,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名字呢?疑惑与焦虑接
二连三地融入额间的小汗珠,它们正在那人娇柔且怪异的催促声(在她听来较偏
向呻吟声)中逐渐扩大,最后带着寒冷的重量直落鼻梁。麦子色的手掌至今仍悠
闲地抚弄她白净的双峰,尽管那柔和的触感相当舒适,夏芙妮却连一点点的兴奋
都难以感染。相反地,夏芙妮呈现出来的胆怯反倒点燃了另一股洋溢着戏弄感的
火光,蠢动的慾火正在对方心中迅速茁壮。
  「说话嘛……嗯……嗯哼?」
  低价人工香皂的气味带着挑衅意味喷向她的后颈,从那带着娇声的微热吐息
间,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心头。夏芙妮对后方那人逐渐显得淫秽的喘息声百思不解。
明明身体已经摆明不会受她刺激而产生淫荡的愉悦,为什么她还能自个儿兴奋起
来呢?虽然不晓得、也不想知道对方的想法与状况,此刻却也无法以极为不礼貌
的方式贸然起身。夏芙妮充分了解到:她不希望惹得对方不愉快,而这会是当前
最适当的选择。
  来自前方的冷静丝毫没有影响到后方那近乎失控的热情。夏芙妮以眼角捕捉
到光泽诱人的粉红色发丝时,那女人也以硬挺的乳头在她瘦弱的背部留下相当深
刻的触感。微硬的乳尖散发着异样的温热,它随着硕大的乳房不规则地磨蹭夏芙
妮背部,并且在不久之后产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湿润感。女人以两指夹住她引以
为傲的乳头,一阵短暂而激烈的扭转后,过量的乳汁争先恐后地泌出,并随着喘
息声溅洒在夏芙妮晶莹的背部。有别于牛奶香皂的气味,在女人将惊人的乳汁不
停挤向她的背部时,芬芳异常的乳香以十分诱人的气味俘虏了她的意志。
  「你……那是什么味道?」
  明知故问只是因为不晓得该怎么突破现况、下意识针对最近一道印象试图打
出缺口的举动罢了。但是对于专注在挤乳的女子而言,似乎是由于兴奋过了头,
她连这句话的动机都没稍微思考过就急急忙忙地回答:「母乳唷……人家的母乳
……呜嗯……?」
  有说等于没说,正如同她有问等于没问一样。好,缺口出现了,现在只要想
一个撑大缺口的话题或动作就有办法礼貌性地阻止这场灾难了。夏芙妮对着幽暗
的半空露出僵硬的微笑,但即使这么做也无法停止额头的冷汗。乳味倏然加重时,
她才发现一只微微缩起的麦色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鼻前,其中以些许力量打直的
食指正是散发出这股味道的凶手。在那映出美妙光泽的指甲上,几滴浓烈的乳汁
似乎在等候着入侵味蕾的那一刻,诱人的香味使她难以别开目光。
  「尝尝看……夏芙妮会喜欢的……也许?」
  女子以沾满乳汁的双乳磨擦夏芙妮的背部,并不时靠近她的耳朵轻声细语着。
她那只准备送入夏芙妮口中的食指随着身体的律动产生颤动,难以控制的抖动令
那香气四溢的乳水愈发诱人。夏芙妮张开了嘴,急速分泌的唾液随之流出。紧绷
的神经逐渐放松,意识也都凝聚于女子的乳水,现在她只想照女子所说的,尝试
这令她慢慢感受到愉悦的乳香。夏芙妮脖子微微一倾,距离那根手指已不到三公
分。接下来只要轻轻张嘴、含住,就这么简单。然而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她紧张
得不停发抖。距离一拉近,闻到的气味也变得数倍强烈。尽管不知为何能从这股
味道中发掘出一股愉悦,现下也只能藉由这个冲动,在愉悦冲昏头以前将之解放。
夏芙妮再次张开嘴巴,紧接着伸出垂着口水的舌头。就在此时……
  「别这么做。」
  她等待许久的姊姊──贝芙妮适时出现并阻止了她失控的理智。贝芙妮就站
在离她们有段距离的小坡上,以十分严厉的眼神看着转过头来的两人,接着说道:
「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塔芙妮。」
  名唤塔芙妮的女子兴味索然地耸肩,收回了差点就要伸进那张樱桃小嘴的手
指,但她依然紧紧环抱夏芙妮温热的身体。塔芙妮柳眉微皱,以娇柔的声音对着
夏芙妮的侧脸抱怨着:「不能继续真是可惜……又讨厌……哦?」
  夏芙妮对喷向脸颊的热气不予理会,姊姊的身影已在刹那间彻底掳获了她的
目光。然而贝芙妮冷静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一丝不悦。夏芙妮从那微妙的失衡中
察觉到一个令人开心的事实:姊姊不希望我被别人碰。她因为姊姊对自己产生的
独特占有慾感到开心,同时也带着小小的期盼迎接正漫步走来的姊姊。
  「呼嗯嗯……那着迷的样子……让人家又兴奋起来了……」
  要对这种充满诱惑的声音完全视若无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所幸塔芙妮的勾
引维持不了多久,就因为贝芙妮的责骂而稍稍收敛。话虽如此,她依然像保护着
重要的宝贝般抱住夏芙妮,因此身为姊姊的贝芙妮始终没有好脸色。贝芙妮面无
表情地瞪了塔芙妮一眼,接着对夏芙妮说道:「幸好你没吃进塔芙妮的体液,那
会让你堕落的。」
  夏芙妮回想起浓厚的乳香,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现在味道稍微淡了些,满
布背部的乳水依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贝芙妮将双手盘在胸前,语气严厉说下去:
「但是也多亏了塔芙妮,你现在才能在这里。」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夏芙妮带着疑惑的神情望着姊姊,她似乎完全不了解这
句话的涵意。贝芙妮见状,只是以同样严厉的语气补充道:「你就爱乱跑。要不
是塔芙妮提早回来,问题可是会变得很棘手。」
  原来那不是梦。夏芙妮难以置信地呆愣着。这么说来,我被这个人给救了吗?
夏芙妮望向笑眯眯的塔芙妮,再次被令她陷入混乱的现实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正如同姊姊留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她几乎可以用相同的形容来描述眼前的女子─
─她的头发是淡粉红色、她那末端沾了乳水而显得湿漉漉的美丽卷发就贴在乳房
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乳香几乎盖掉了原本的体味、她戴着与自己相同的耳环款
式上镶有不同价值的粉红色宝石。除此之外……
  「一模一样……」
  夏芙妮神色惊惶地喃喃道。脸上浮现妖魅笑容的塔芙妮简直与自己、姊姊一
样,彷佛是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种反应并不在贝芙妮的预料之外,但她仍
希望惊恐不安的妹妹能够适应眼前的景象。万一她无法克服这道阻碍,接下来将
要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令她陷入更大的恐慌。贝芙妮对颤抖于塔芙妮怀中的妹妹
轻叹了气,然后转而望向身旁那片嘈杂起来的河原。同时察觉此事的塔芙妮也以
可笑的语调对那颤动的眼神喃喃道:「大家都要到罗……嘻嘻……欢迎会……哼?」
  「大家……?」
  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抬起头、依循姊姊的视线射去,夏芙妮从那片红色花
海中,看见了数名正朝这个地方走来的人影。贝芙妮保持优雅的站姿,与坐在地
上的两人一同迎接众人的归来。然而,在这三分静态的等待中,却有其中一分带
有强烈的恐惧。五名女子有说有笑地来到她们面前时,夏芙妮再度感到呼吸困难。
一模一样。跟我、跟姊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些人全部都与我们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啊!
  尽管夏芙妮表现出来的情感十分强烈,对于这五位长得与自己一样的女子来
说,却一点儿也勾不起她们的兴趣与怜悯。不……似乎有一人正对着自己生气。
  黛芙妮双手叉在颇富骨感的腰际上,以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俯视不知所措的
夏芙妮。
  「才多久没回来,又多了一个丑八怪啊?」
  蒂芙妮抢眼的绿发随着顽皮的手指融入眼前那片美丽的紫色河流,于黛芙妮
发际间将绿叶般的色泽诡谲地冷化。
  「别在意,黛芙妮只是妒嫉长得比她可爱的人罢了。」
  站在两人左侧的莉芙妮礼貌地遮住准备大开的嘴唇,在手掌的遮掩下打了个
不怎么文雅的哈欠,并于慵懒的呻吟后冷冷地瞪视坐在花丛间、抱住别人的姊姊。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哦。亲爱的姊姊大人。」
  听到哈欠声下意识地啧了一声的伊芙妮摇摇头,然后瞄了眼正注视着妹妹的
拉芙妮,最后也在她亲切的视线中发现她那活像只小野猫的妹妹。
  「这景象真是难得。已经有多久没能好好聚聚啦?」
  「懒得算。可以确定的是,待会得让积压许久的蒂芙妮好好发泄了。」
  至于正紧紧抱住夏芙妮的塔芙妮,则是在贝芙妮及莉芙妮两人共同瞪视下,
仍然不怕死地嘻嘻笑着。
  「哦嗯……那眼神好激烈……好棒呀……莉莉?」
  身为妹妹的莉芙妮厌恶地叹气。眼见妹妹不愉快地别过头,塔芙妮这才意犹
未尽地放开夏芙妮,伴随着浓烈的乳香、摇摇晃晃地走向正在赌气的妹妹。忽然
失去肌肤接触的夏芙妮又是一阵惶恐。贝芙妮很快地蹲下身子,带着令妹妹感到
安心的气味拉近两人距离,并对着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庞轻声说道:「我的夏芙
妮,不会有事的。待会我再一一替你介绍。在这之前,你得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贝芙妮的声音彷佛具有一股魔力,光是听到那道平淡的声音,夏芙妮心中的
不安也就跟着迅速缩小。不久之后,所有的失态都消失了。夏芙妮将她单纯的情
感全部奉献给心爱的姊姊,并且也从这种依赖行为中获得了对应的抚慰。
  「我们都是一样的。」
  贝芙妮摸着那张总算绽放笑容的脸颊,亲切地说下去:「正如同你和我之间
存在这般美妙的关系,这条系起你我的线,同时也与大家紧紧相系着。我的夏芙
妮,你是否也感觉到了呢?就在这里。将你的手轻轻放上,用心去聆听。在你可
爱的胸部下,那规律跃动着的心跳声。只要侧耳倾听,你就不会再因此感到迷惑
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了某个共同的理由而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为了完成某个
共同的理念聚集在这个地方。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了追寻某道被遗忘的重要誓言
长年流转,为了遵守某个久远的约定而等待无数夜晚。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
是为了迎接那即将回归的主人而苏醒过来的……『她』的军团。」
  第一章「她的军团」#7
  伊凡诺娃懒洋洋地躺在铺了张凉毯的甲板上,一面晒着穿透朴素遮阳伞下来
的阳光,一面计算阿拉巴马号这三天来的航驶距离。以三十节的龟速行进至今,
最多不过两千海里。倘若畅行无阻,也得耗费五天才能到达目的地。这意味着她
还得被囚禁在这艘仅有两百人的驱逐舰上整整五天,而这将会令她这位前途备受
期许的新进海军上校从此对航行产生阴影。早知道当初就不要为了那两百元的加
薪跳槽到海军。在摇摇晃晃的船身上仔细横量过利弊得失后,伊凡诺娃开始怀念
起联合军大陆军上那多采多姿的生活了。思及每天都有事情可做的日子,她忍不
住向躺在身边的少校──尽管不是直系部属──维多利亚抱怨起来。
  奉上级之命,以考察身分登上阿拉巴马号的维多利亚在听到令她不知该如何
答覆的抱怨时,总会对贵为指挥官的伊凡诺娃轻轻一笑,嘴唇扬起的弧度及看不
出表情的深色太阳眼镜是三天来她唯一的反应。毕竟,别说是听对方抱怨,就连
日光浴这回事她也无法提起半分兴致。只不过情况正如对方所言──要在这小船
待上三天实在无聊得可以──她才索性跟着上校到处跑。
  所谓的到处跑,不外乎窄到令人窒息的餐厅,和这片没有遮阳伞肯定被烤熟
的甲板。除此之外就没地方可去了。最初她还对个人寝室抱有一丝期盼,很快地
她就在漏水及摇晃夹攻下放弃将那儿视为短暂的归宿。
  还有五天。
  这样的日子,还得忍受五天才行。
  躺在白黄相间的大遮阳伞下、喝着从冰凉到温热只需短短一分钟的果汁、适
时给予抱怨中的上校模糊的回应、夜晚到来时随便吃点东西就入睡……如此听来
十分悠闲的枯燥日子,还有五天。话虽如此,如果能够将回到寝室的部分从这趟
考察之旅剔除在外,或许真能放松心情也说不定。
  只要能够掌握洋流,这片红色的大海就会变成既沉默又美丽的朋友。
  当然啦,前提是……
  「恶……又起风了。」
  伊凡诺娃嫌恶地说道。维多利亚的鼻子不像她那么灵敏,因此每当听见伊凡
诺娃如此宣告,总有那么点时间做好迎接海风的心理准备。
  黏稠感乘着由船体侧面袭来的阵风飞至,像群密集、狂暴的蝗虫,紧密地贴
附于曝晒在空气中的肌肤,一层过后紧接着又一层,如此反覆直到海风稍微减弱
之后才终于停止。
  维多利亚以手指在无度数的眼镜镜片上轻轻一抹,才使数秒前陷入朦胧的视
线恢复将近一半的程度。当她以相同动作、力道抹去另一块镜片上的海风残留物
时,躺在她左侧的伊凡诺娃已经接过部下递呈的冰毛巾擦脸了。
  若有意与红海为伍,势必得先习惯这玩意儿吧。
  维多利亚透过边缘仍残留黏液的太阳眼镜望向那半侧被染成深色的食指,再
次确认自己不是当海军的料。同样的想法也在伊凡诺娃的脑袋瓜中浮现。
  「你们啊,快点给少校一条毛巾。」
  语气中仍然残留着挥之不去的厌恶感……因此维多利亚也深信她与自己有着
相同的感想。只要角度、位置不对,光是站在甲板或海岸边,伴随海风而来的某
种东西甚至能直接置人于死地。即使要害保护得滴水不漏,沾上毒液的肌肤若不
快点处理也会发生溃烂。对于如此不友善的红海,究竟有哪样生命会将所剩不多
的包容奉献给它们呢?
  向惶恐地拿来冰毛巾的一位士官道谢后,维多利亚坐了起来、脱下沾染腐臭
味的外套,接着擦起泳装及外套无法顾及的部位。墨绿色及土黄色的黏液附着之
处不单只是无法透气的沉闷感,就连皮肤也会产生一股被渗透的恶心感。那种感
觉该怎么形容好呢……维多利亚趁擦着双臂的同时兴味索然地思考着,然后做出
了令她不甚满意的结论。
  必须在毒性发挥的十分钟内将这些侵犯身体的脏东西给擦干净才行。如果是
在陆地上还有充足的水可以冲个澡,然而在红海正中央的船只并无此余力。维多
利亚无言地擦拭手臂,但那条从冰桶取出的毛巾已经沾满了海风残留物。过没多
久,又有一队士兵赶到甲板,其中一支签运较差的小队负责既麻烦又不会加薪的
工作:打扫甲板。而另一队抱着冰桶的士兵们则是往长官的地方走来。
  在三人一组的部属们协助下,伊凡诺娃索性连泳装也脱了,就坐在一张毛巾
上让脸红心跳的部属们擦拭身体。相较之下,前来服侍维多利亚的士兵们就轻松
许多了。维多利亚不愿让别人碰触她的身子,于是就让士兵们在一旁待命,只有
在她需要更换冰毛巾时才会麻烦到她们。
  一番清理过后,伊凡诺娃重新穿上洗干净的泳衣,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望
着正伸展四肢的维多利亚,此时风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维多利亚少校。念起来实在很拗口。因此她总是在空开场合称她为少校、私
下叫维多利亚,心情好时则会以她根本没用过的小名──薇来称呼,但无论是用
哪个方式似乎都没差,没有任何一种称呼能够改变维多利亚制式的回应。
  嘴唇扬起的弧度、看不出表情的深色太阳眼镜,隐藏在深处的情感会是多么
美丽或丑陋的样貌呢?伊凡诺娃十分好奇。除了那张面具底下的真实以外,她也
对维多利亚的身体深感兴趣。
  她毫无根据地坚信──在那令人满意至极的虚伪面具下,势必存在着在联合
军法规内得以合法缔结为终生伴侣的对象中,条件最好的一个女孩子。尽管这样
的直感过去曾让她吃过不少亏。
  她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舍去所有外在之后,剩下来的内心的一切。
  ……无论是工作上,或者是出自她个人的兴趣。
  「趴着,我帮你补擦防晒油。」
  不知何时抓起一瓶防晒油的伊凡诺娃贴近属于维多利亚的毛巾,接着两只膝
盖就这么在干燥的毛巾上压出白色的皱摺。维多利亚对她微笑,然后主动将她那
条脱离了主人体温的毛巾拉近、乖巧地趴在两张大毛巾上。
  微暗的肤色在遮阳伞的保护下分布得既匀称又美丽,是很适合海军的古铜色
肌肤。
  「你干脆加入海军算了。」
  对于这样一句开启话题随口说说的话,维多利亚呵呵地笑了。
  打理如此完美的肌肤是件相当有成就感的事情。将掌心的防晒油涂抹在那梦
寐以求的皮肤上、聆听肌肤与肌肤发出的微弱声响、埋首闻那淡然的香气,这些
全部是使她主动帮维多利亚擦防晒油的动机。真是不单纯啊。伊凡诺娃这般想着
的同时亦不忘替自己找个正当的理由。
  一手挤压防晒油的瓶子、一手揉上维多利亚右肩的伊凡诺娃突然说道:「啊
啊,听说你才入伍半年就深获参谋本部喜爱,一跃成为亲卫军的一员。对于长年
在军部努力的军官们来说相当令人眼红吧?」
  听见那些跟自己有关的军部传言之一,维多利亚将脸歪向一边回答:「说是
实力也难以使人信服。所以,本部就替我安排一些名分上的任务。」
  「嘿。护送代行者可是很无聊又没什么值得奖励的任务。况且总共还得在海
上度过半个月,真亏你接得下手。」
  维多利亚发出小小的笑声。伊凡诺娃坐上她的大腿,开始做起额外的按摩服
务。
  「可是啊,虽然护送代行者没什么功劳可言,发掘代行者可就完全不一样喔?
既然你欠缺的是名分,参谋本部还把你派到我们这艘护送代行者的小船上,真是
令人匪夷所思。」
  稍微加重的力道让维多利亚感到一阵刺痛,但酸涩的感觉很快就被舒适感取
代。伊凡诺娃的技巧实在了得。见维多利亚没有反应,伊凡诺娃用着像是突然忆
起似的口吻说道:「对了,代行者的资料都归参谋本部管吧?这样的话就好办多
了。只要知道代行者在哪儿,名分也好地位也好权力也好,要什么简直可说是唾
手可得。」
  这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语听在维多利亚耳中实在不是滋味。然而伊凡诺娃说的
却也是事实。只要将发现代行者的功劳纳为己有,回国后必然会受到英雄般的待
遇。毕竟,流落在外的代行者只剩下不到五十名,而她们都是这世界最珍贵的遗
产。维多利亚轻闭双眼。
  「参谋本部确实希望这功劳归我……」
  「联合海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我也是。」
  ──一改方才悠然的态度,伊凡诺娃的声音变得低沉且冷静。
  「参谋本部明知这是道无从妥协的问题,仍然把你派到我们这里来。是你们
瞧不起我们,还是你瞧不起我呀?」
  「我没那个意思。只要将代行者……」
  「我说过,无从妥协。参谋本部的越线行为早已不是话题,但身为棋子的你
还有抗命的机会。现在已经脱离本国的巡逻海域,会发生什么事情很难说呢?啊
啊,别担心,我就是为此才等了整整三天。你必须知道,联合海军并不像大陆军
的缩头乌龟那么好欺负。」
  「你们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我对这种事不太清楚。可是我要告诉你,我
很强喔……」
  趴在甲板上回话的维多利亚用嫌麻烦的口吻给了伊凡诺娃十分坚定的答覆。
  看样子……想要了解这个人的一切,似乎得等更遥远的以后了。
  伊凡诺娃轻柔地来回抚摸那由于防晒油显得闪闪发亮的肌肤,恶作剧般的手
继续朝下游移,最后轻拍了那诱人的古铜色臀部。沉寂了数秒后,她皮笑肉不笑
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姊妹们,拿下。」
                 §
  「参谋本部这么做,不就害我又多了件需要报告的事情吗?真是的,饶了我
吧……」
  某个人的抱怨随着敞开的大门窜入,接着消失于微冷的办公室中。那声音夹
杂着复杂的情绪,疑惑、嫌恶、激昂、感叹,融合而成的是十分不讨喜的音调。
然而只要经常听到这个人的抱怨,久了也就能发觉隐藏其中的唯一情感。
  那人推开她办公室的门之后旋即面露难以置信的目光。短暂的恍惚过去,才
迅速地领着尾随其后的参谋快步进入。
  每次于指挥部用完午餐、回到那理应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时,总会被干净的房
间吓一跳。无论上午弄得多么脏乱,即使以自动步枪扫射那排满两侧墙壁、满是
军事机密的桃木书柜,一个小时的用餐时间结束后,它们也会以全新的姿态重现。
这诡谲的复原力简直可比拟灵异现象。尽管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好几年,她始终
无法习惯。
  参谋迅速就定位后,紧接着向靠在沙发椅上闭目等候的长官──联合军最高
指挥官继续报告道:「……主导权部分。玛尔克森的主导权依然在赛尔菲尔中将
手中。」
  虽然这部分一度由于转进办公室而中断,那数十秒的空白似乎打从一开始便
不存在,丝毫不影响她的报告。
  「只不过,洛雅军团出了些岔子……」
  上将挑起一道眉毛,略显不耐地反问:「岔子?」
  「是。波耳贝塔事件过后,贵为南征主力的第三解放军按计划南进,也确实
削减自由联盟的本部战力。然而,她们并未按计划建立战线、与后方部队会合,
反而于昨日直奔亚库兹克。」
  上将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比起以往至少可以维持一个小时的好心情,今天可
是一下子就用光了。她轻挪左臂、令参谋退下,接着将双手盘于胸前,随着斜落
的长发陷入了宁静无比的思考。
  好一个乱子。一旦计划下得完美无暇,总得防这百密一疏的突发状况。
  如果是由自己亲自带兵,脱序的战况随时可以引回轨道;但事件既然发生在
海洋的另一端……隔着这么片红海,预感也将升华成令人不安的先兆。上将无声
地叹息,接着仰起头问道:「赛尔菲尔怎么说?」
  参谋上前一步,换了个稍微严肃的语气,提高音量回答:「已督促两方战线
的再调整。现下拟以排除第三解放军之计划,布署完成后将会再联络本部。中将
及所属支援部队则是待命中。」
  「看样子她也很困扰啊。毕竟洛雅给人的印象就是个典型的军人,不像是会
做出踰矩之事的不安分子。至少在上个月会面时还是如此。是否已有任何关于此
事的资料?」
  「并未设立专案小组,但参谋本部已安排支援部队展开调查。截至目前为止,
该军团并无异状。」
  「那么七天前呢?」
  「咦?」
  上将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参谋官满溢而冷静的自信心不禁稍稍动摇。她迅速
回想那仅看过一眼的成叠资料,有条不紊地找出当日的记录,重新以平静且自信
的口吻说道:「没有异状。」
  「两周前?」
  「没有异状。」
  「三周前?」
  「没有异状。」
  「一个月前?」
  「没有……啊,二十七天前有场人事调动。玛尔克森将一支民兵团解散并分
配到各部队中,因此第三解放军曾接收了一名参谋官及一百五十名训练不足的民
兵。」
  「找到了。民兵及该参谋的部分请通知赛尔菲尔追踪调查,我给她三天。她
最好能在事情演变成更恶劣以前查个水落石出。」
  「是。」
  既然难以激起涟漪的蛛丝马迹曝露出来,引发混乱的种子很快也将被发现。
尽管现在无论多么努力终究是亡羊补牢,只要比照其它节外生枝的麻烦事循序调
查,也就能给罗哩叭嗦的上级一个清楚的交代了。
  她可以想像,当她站在「政府」面前、为了这些无聊的小事一一报告时,那
种彷佛精神病患般灼热的刺痛感将如何凌虐她的大脑。可以的话,她真想将那过
程从不愉快的记忆中剔除。然而正如同她统率地球联合军这般,「政府」也握有
驾驭她这位四星上将的缰绳啊……
  上将罕见地发出一记打从心底感到疲倦的叹息。
  所谓的扮家家酒,都是这么沉重的游戏吗?不,现在就别去思考这种事情吧。
与其像个笨蛋般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劳心费神,不如先处理眼前那更真实的麻烦。
  温热的叹息被室内的冷气冲散后,上将再次打起了精神。
  「第三解放军独断进军啊……」
  如若按原计划集合大军、由赛尔菲尔亲自指挥,那么绝对能够趁自由联盟发
出增援前一举击溃亚库兹克的驻军。然而最精锐的一部先行开战,战况实在是难
以预测。
  洛雅的军队几乎可说是玛尔克森的唯一战力。她们直接受联合军外派的中将
训练,只在短短半年内,就成为军备精良、战意高昂的一支精锐部队。虽难以比
拟她们的假想敌──即自由联盟的机甲精锐,面对与她们相同构成的步兵队却是
游刃有余。因此,在以步兵师团为主力的联盟西方军面前,即使是人数相差几近
五倍的守军也不成问题。至少,足以左右战局的关键绝非双方的步兵人数。毕竟
她们是精锐。同时,当下问题也在于:她们是精锐。
  「自由联盟西方军『野百合』大队情况如何?」
  「因与西方军团内斗严重,一个月前陆续有人离开或遭到杀害,处于极为脆
弱的状态。」
  「所以她们不会参与亚库兹克的防御战。」
  「『黑雀』的报告已确认这点。」
  「很好。既然防御方的主力不在,解放军进驻亚库兹克指日可待。只是……」
  只是,若是我就不会这么做。
  上将突然怀念起一张开始显得模糊的老面孔。想着想着,她发出像是反胃般
滑稽的「呃──」一声,然后垂下头。美丽的金色发丝些许滚落,扞卫着主人的
威严同时不忘增添颓废的美感。安静。纵使没有这道命令,也能藉由简单的动作
令室内的空气瞬间为之凝固,好让她继续思考下去。在过分宁静的空间里,似乎
就连思考的声音都能听见。专心、专心。如果能够全心全意专注于思考上,那么
无论何事都能很快得到答案。
  ──不是我在自夸啊。即使不是天才……等等。天才?
  如果是她的话,会怎么做?
  如果是被称为军事天才的玛索,会疏忽掉这个部分吗?
  「『野百合』有多少人留在亚库兹克?」
  尚沉醉于宁静氛围中的参谋略显惶恐地回答:「不到十人。泰半已返回联盟
本部。」
  「被害甚大,远离是非回到中央也就说得通。那么她们的下一步就是……」
  「北进。」
  上将讶异地瞪大了眼。但声音并不是从身后那名脑筋转得不够快的参谋所发
出,而是不知何时推开了门、站在入口处的希妲·达克上校。总算吸引到上将及
参谋官的注意力后,希妲这才将办公室的门以极细微的动作关上。如同她进来时
的细腻动作,门扉并未传出半点声响即牢牢紧闭。希妲面带微笑望着已经恢复成
冷淡模样的长官,边向前走边继续说下去:「解放军首尾不能相顾,只有将大军
及精锐分驻两地方成战力。自由联盟面对的,表面上是两个方向的推进,实际上
需要顾及的却只有一边。」
  「玛尔克森唯一的精锐,洛雅军团正是首选。」
  「没有错。自由联盟西方军内忧早已响遍邻近,加诸北方军实力坚强、面对
数倍敌军依然处之泰然,既然敌方主力不在波耳贝塔,必须防御的就只剩下亚库
兹克。一旦解放军按计划于一个月后进军,别说是精锐部队,我看亚库兹克至少
会撤掉七成的兵力。」
  「同时,人数暴增的北方军将会一举击溃玛尔克森的大军、完全截断第三解
放军的补给。玛索极欲拉拢洛雅这家伙,因此她不会再冒险发动决战。但是你也
别忘了,这是按我方计划行事的结果啊。二十年前,玛索就凭她的脑袋拯救了自
由联盟一次;二十年后的现在她依然屹立不摇,足见其谋略又更上一层。只是,
她的策略绝对不会再背负更高的风险。亚库兹克应该还有更多的消息吧?」
  希妲点点头,依然展现出与长官的冷漠神情形成强烈对比的笑容。
  「『黑雀』证实了野百合大队的撤退。『渡鸦』则是带来了亚库兹克撤城的
消息。即使第三解放军攻占亚库兹克,也没办法靠掠夺来支撑下去。洛雅的急进
并没有替我方造成任何预期外的好处。那个叫做玛索的敌军将领已彻底掌握我方
行动,几乎可说是完美无暇。可惜的是……以我方为对手,纵使计划下得完美无
暇,总会碰上百密一疏的突发状况。」
  上将瞪了自信满满的希妲一眼。这家伙可真敢说。虽然她很不喜欢别人跟上
自己的想法,唯独这家伙是怎么也说不听。不过,或许正因为这股渐渐形成的竞
争意识,才让她们俩如此契合。上将低声笑着,然后对那两只眼珠子正古灵精怪
地转动着的希妲说道:「聪明绝顶的玛索又怎么会不知道,西方军的隐忧是我方
种下的猛毒?所以她将计就计,利用这场长期的混乱揪出那群容易受谣言影响的
人,甚至在玛尔克森进军之时顺理成章让野百合大队撤出,试图一举消灭受我方
扶植的解放组织。到目前为止,双方被害虽可说是一进一退,我方使出这种下流
的计策却得不到相应的结果,说是徒劳无功亦不为过。」
  早已从长官话语间猜知一二的希妲嘴角微扬,笑吟吟地接着说:「老人家们
已经不中用了呢。」
  希妲所谓的老人家,说穿了就是拟定西方军分裂作战的前人们。上将身子后
倾,两只裸露在稍嫌寒冷的空调下的手腕以冷静的动作滑过空气,最后盘在抢眼
的胸部下侧,形成一股威严。啊啊,老人家啊。如果说那群曾经主宰着联合军的
老人家们是群老奸巨滑的谋略家、利益家甚至「政治家」,那么自己又该被划分
到哪一个区块才好呢?还记得这是在八年前,二十岁的自己刚获颁「上将」和接
手联合军最高指挥官一职时就产生的小小疑问。看样子即使过了八年的岁月,还
是没有半点头绪。
  像这样以惯有的、森严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参谋本部的明日之星,不禁让她产
生一股怀念的感觉。
  ──好像啊。她跟我,怎么会这么像呢?将所有不具任何意义的因素从我们
俩身上拔除之后,所剩下的生命之精华肯定是相同的构成、相同的演化吧。希妲
·达克,你这家伙啊,简直就是……
  「……我啊,倒想知道你已经猜到多少了?」
  「咦──您可别为难我呀。上将的心思都悬在可怜的难民营上,就连参谋本
部也不敢妄加揣测。」
  真令人不爽。但是,若非这家伙的聪明才智,也许自己根本连思考都觉得既
麻烦又无聊。上将对于部属的过度聪敏心生嫌恶的郁闷,可这种不快的感觉却又
在希妲脸庞前碎成千片,将负面情绪锁在她挂着笑容的嘴角边载浮载沉。上将就
这么将被看穿的不悦与泄气抛诸脑后,以过度冷静的口吻说:「对。洛雅擅自行
动坏了我的计划,这并不会影响我要的结果。玛尔克森灭亡不过是早晚问题,只
要厄当地方的难民还在,反自由联盟的战力很快就会重新组成。」
  「第二步,日渐茁壮的『海盗』将会加入我方,并且提供稳健快捷的登陆点。
我方虽难以指望能有任何善意的帮助,只要军队能够上岸,什么都好说。」
  「第三步,新堪察加整顿后将成为我军主出入口,主力部队将在敌军防守最
严密的海岸强行登陆,以击破敌方坚固堡垒做为正式的宣战。」
  「第四步,联合军兵多将广,自由联盟被踩死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一旦我
方长驱直入、一举击溃敌主力并攻占她们的『基地』,很有可能引来敌方四支潜
伏精锐的围攻。」
  「第五步,我军于南方登陆点先行上岸的部队将分批攻打玛亚及亚库兹克,
而伟大的海军舰队则不计一切代价由近海轰炸玛加达,如此一来,敌方精锐的包
围网也将瓦解。」
  「到了那个时候,联盟最精锐『月之师团』将会给予我军重创。」
  「真遇上那种情况,我军最精锐的『亲卫军』将会直接予以讨伐。」
  「哎呀,真不愧是上将。参谋部还没将计划呈上,您就已经全盘知悉啦。」
  「如果这样的推测就是参谋部的实力,或许我军也该来个整肃了。」
  「哎呀呀……」
  从上将异常严肃的眼神看来,她所说的整肃绝非玩笑话。瞬息万变的战场化
为阵前的口头战术并非不可能之事,然而那也要有个适当的对手才办得到。若只
是自家人一个劲儿地讨论,那充其量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有无穷理论,也比不上
一个士兵可能缔造的变化──这一点,八年前的她倒是切身感受过──即使只剩
下一把军刀、一个士兵,战局仍然存在着逆转的风险。
  话虽如此,导致上将如此不快的元凶也不是没发觉长官的愤怒正燃烧着。凶
手希妲向前踏出一小步,对那位至今依旧插不上话的参谋一笑。
  「你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请下去休息吧。」
  尚未得到长官同意的参谋慌张地踌躇了一会儿,才为希妲那道突然转为冷漠
的眼神所斥退。经过上将身边时,参谋官忍不住停下脚步,然而上将此时已经闭
上双眼、默许她的离开。
  参谋走出办公室后,希妲身上的优雅与冷静彷佛跟着那道关门声离去似地,
一下子就不见了。她挤出比微笑要放肆、却十分受长官喜爱的笑意,轻快地绕过
办公桌来到长官身旁,问也不问就做出了足以军法处置的举动──腾空的身子才
刚享受到忤逆重力的轻盈感,下一瞬间即落到身子微微后斜着的长官腿上。希妲
的右手宛如蛇一般从长官颈子左侧滑过,轻柔地铐上后,旋即放松全身力气、颓
倒在长官怀中。虽然彼此早已习惯这可以判上一年徒刑的举动,突然感受到双腿
一阵压力的上将仍然不敌反射性的厌恶,将之化为冷淡的吐息、扫过部下的头发。
  满怀某种期待使得内心雀跃不已、却无法在第一时间获得期望中的回应,这
对于像希妲这种怀有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少女心境的女子来说,实在是件令人难过
的事情。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倒也像是被泼了桶加满冰块的冰水般。希妲用微冷
的下巴磨擦长官的颈子,有点赌气的感觉,也算是对长官那桶冷水表达不满。没
多久,第二道低沉的叹息又滑过她的头发、左耳,但她依然咧嘴笑得很开心。
  上将将干涩的嘴唇贴到希妲的左耳上,机械式地沾了几下,接着抬起本来垂
卧在扶手上的右手,略显吃力地钻入两人贴合的胸口后,旋即以笨拙的手法在狭
窄缝隙间解开希妲的制服。
  「赛尔菲尔的部分到此为止。继续报告呀。」
  「那是您直属参谋的工作……」
  「少来了,参谋本部的消息你会不清楚?」
  希妲做了个敷衍的吐舌头动作,然后发出非常适合现在这种情境的撒娇声。
「呜呜。」反正长官也看不见,动作省略掉应该不为过吧。
  「本地军团的部分,那个人都还没讲吧。」
  长官没有回应。只是那只不晓得假装笨拙还是真的不那么灵敏的手速度渐渐
加快,不规则的肌肤磨擦令她胸口热了起来。希妲再次发出呜呜声。
  「给我这么多额外的工作。呜。有点痛。要从谁开始报告?」
  压在钢圈上的热情以不舒服的力道牢牢咬住半边橘色蕾丝胸罩,不怎么受主
人爱戴的胸部只在微黄肌肤上压出一点皱摺,微微隆起的双乳便犹如自嘲般享受
着这股急躁的冲动。等到上将要求更直接的触感后,希妲才继续说下去:「莱茵
少将的报告,莱茵喔。堪察加的莱……呜!」
  虽然每次让长官脱下自己的胸罩时总会被弄痛,不过这次似乎还加了些不满
因素在内,使得她在听到一记清脆的「叩」声后即伴随背部绽开的疼痛喊叫出来。
  「每次都穿这种难解的内衣,你是存心的吗?」
  看着长官手中那由于不当施力而使得肩带脱落的宝贝胸罩,希妲只好无奈地
舍弃晚些时候回房修补这个想法。如果只是扯掉本来就显得脆弱的钩环倒也罢,
然而肩带及背带都被扯坏的话,也只能将这场灾难视为不幸的意外。
  以可爱的呜呜声回应长官的责骂后,她发觉一向有条不紊的脑筋开始因为报
告这件事显得吃力。她以带点焦躁的冷静口吻报告道:「堪察加军港可望在十天
内完成。现在只剩下湾岸补给线的最终作业。虽然那个地方没办法明目张胆地盖
造船厂,总算有个可以让现役军舰补给的地点了。」
  也不晓得迳自揉起她裸露出来的胸部的长官到底有没有听见,希妲只好在逐
渐升温的焦躁指使下继续念下去:「由于已经彻底掌握鲁特亚洋流的周期,我方
未来的运输将会更加安全。现在起靠岸船只通通都得从军港进入,危险的旧登陆
点则会全数废除。呜……好痒。至于、至于最近十年来不断以各种手段抗议南堪
察加建设计划的组织,也在废除并封锁十三个登陆点后的现在趋于弱势。莱茵少
将认为现在是一口气消灭反对分子的,呜,最佳时机。」
  像这样报告至一个段落、等待长官回应的期间,是她最容易迷失于感官的时
候。无论上将是否会针对上述报告做一个回应,她都有充分的时间──或该说是
她们都有充分的时间爱抚及被爱抚。
  或许是过度狭窄的空间使然,爱抚着她的身体的上将力道中并未带着希妲期
盼中的柔和感,只是一味粗鲁地紧抓。在明显的疼痛及令人不安的频率中,希妲
的思考渐渐受到感觉所影响。一旦快感突破她的抑止力、顺利融入潜伏于心中的
兴奋感,那么她就会彻底沦陷。
  「……好痛。」
  这次不再是呜呜声。希妲小小的声音窜入上将耳里,旋即被无限地放大。光
是陈述现下感受的这句话,就足以让她们俩更加兴奋。
  樱桃般带点红色的乳头被上将的姆指及食指捏住,它们没有被施予温柔的呵
护,只是不断以干燥的指腹或扭转或拉扯。每次施力到一定程度后,就会传来希
妲微弱而短暂的呻吟。上将以熟稔的技巧将那破碎且不具意义的声音重新拼凑,
然后听见了异常诱人的淫叫声。
  如果这道声音持续下去,就连她自己恐怕都会按捺不住。
  「继续。」
  希妲犹豫了一下子,直到两道残忍的力量警告般扭痛她的乳头后,才在微弱
的叹息结束时略显不愿地说道:「沙玛中将的报告,沙玛喔。正在跟瑟安作战的
……啊……」
  脖子感觉到一阵痛楚时,希妲才忽然闭起不知何时陷入迷茫的视线、将头稍
微往后仰,好让正咬住她脖子的长官更容易处置她的身体。当那混在唾液中的牙
齿紧紧陷入她的肌肤时,病态的快感亦随之产生。被咬住的痛觉与乳尖的痛觉连
结在一块,最后形成了更多的呻吟。才放任不过数秒后,希妲很快地再一次遏止
性慾的波澜,但她报告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冷静,听起来别扭且漫不经心。
  「失去增援的……嗯……瑟安第一师团,其战线展开的……叫什么……展开
……呜呜!我知道啦。总之那个地方已经突破,我军已将瑟安切成两块,并且…
…痛……别再捏了。」
  热衷于玩弄希妲身体的上将听到这句话后,罕见地停下那已让希妲痛到掉出
眼泪的动作。破了皮的肌肤上残留着深刻的齿痕,痛到令她掉泪的乳头则是被连
忙赶到的手掌紧密保护着。希妲正以怨怼的眼神看着她。
  无视于希妲哀怨的目光,上将把希妲倔强的手拉开,接着将那身凌乱的制服
退到手腕处,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能够阻碍她观赏希妲娇小而美丽
的身体。
  「起来。」
  上将拍了拍她的背,接着让希妲从侧坐改为跨坐的姿势。动作不怎么甘愿的
希妲照实做了,才总算得到她渴望的温柔对待。上将亲吻她饱受折腾的乳头、轻
柔地将它含入口中,带着些微的疲倦感缓慢吸吮着。
  微疼的乳头被温热的舌头搅动着,蠢蠢欲动的舒适感入侵希妲那飘浮不定的
思绪,逐渐增强她的感觉,同时亦蚕食她的理性。能够像这样被所爱之人温柔且
充满爱意地爱抚,身为一个女人她已别无所求。可是对于身为部下的她而言,眼
前面临的却是个不容满足的现况。
  希妲坚定地推开贴附于胸前的温柔,直视那对锐利的绿色瞳孔说道:「请先
将您要的报告统统结束掉……」
  虽然语气是如此坚定,希妲眼中仍然充满了淘气。在那种眼神注视下,即使
被泼了桶冷水也无法生气。上将面露浅笑,靠在椅背上听她继续报告。
  沙玛中将、第二军团、瑟安联盟、包围网、截断作战。无心思考的事物一个
接一个冒出来,并在那满是希妲肉体的脑海中惹人厌地盘旋着。真讨厌。可是不
去理会又不行。该怎么做才好?啊啊,干脆交给前线的沙玛自己判断好了。如果
这样的任性能够敷衍过去,她肯定会这么做。为了早一刻得到希妲,这么做是值
得的。然而正因为对象是希妲,她才无法以任性敷衍了事。
  暂时忘却希妲的身影、将精神尽数投入于前线之后──上将很快便整理出最
适当的处理办法:「要打破僵局,果然还是那个办法最适合吧?」
  希妲对神情严肃的长官露出微笑回答:「最简单、最直接、最古老的方法。」
  「很好。这么一来就剩最后一人了。」
  上将的目光由希妲的双眼逐渐下移,最后停留在那与唾液、灯光达成完美协
调的乳头上。适当的油亮感更令它看来分外美味。她回想起舔弄、吸吮、轻咬那
小巧乳头的口感,夹带着喜悦的微弱麻痹感不禁随之涌上心头。
  「那么接下来是贝儿萝中将的报告,贝儿萝喔。很努力在找……好啦。」
  希妲抓住长官的双手并放到她的腰带上,以撒娇的眼神看着早已开始动作的
长官,接着报告起关于圣遗物的调查进度。不管是空间充足也好、稍稍恢复过来
的耐心也罢,上将的流利动作不再使希妲感到苦恼及疼痛,因此希妲也以雀跃的
表情报告着。
  到了一个不怎么重要的段落,希妲的长裤已经扔向一旁,仅剩一条与胸罩同
款式的橘色蕾丝内裤仍执拗地保护着她最后的秘密。
  某种东西在奔流。无法定义的情感宛如一条不规则变化的曲线,一会儿像原
始的性慾、一会儿又像盲目的爱情,两个极端之间弥漫着无以数计的感情因子,
但终究没有一套公式能够给予其完美的证明。
  无法奉为真理的曲线,就像现在希妲呈现出来的美丽线条般,仅仅只为了某
个人而存在。
  报告结束了。
  她飞快地转动脑筋,在超乎常理的速度感中寻找出给予这场漫长等待的最终
结论──上将抓住希妲的肩膀,接着将她拥入怀中。
  「上将传令。」
  靠在长官脖子上的希妲也以温柔的态度咬住她的耳朵:「……是。各部军使
早已就绪。」
  不只是军使们,连她的感情也已经为了长官准备完毕。只要等军令按惯例发
出的那一刻到来,积压许久的慾望及爱意将会彻底爆发。就在只有两人身处的办
公室里──双颊涨红的希妲忍不住开始亲吻长官的耳朵。
  「传赛尔菲尔。她的军团东进,准备接收玛尔克森余众。传莱茵。她的军团
南进,立刻扫平南堪察加所有反对势力。传沙玛。她的军团西进,三天内务必突
破瑟安主力部队。传贝儿萝。她的军团北进,彻夜搜查『马太』的下落。最后是
──」
  每当讲到自己的名字时,上将总会习惯性地拉长尾音,这种带有别扭、自傲
的语调最令希妲感到兴奋。
  「安娜塔西亚军团,按原订计画待机。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呀……」
  亲吻着长官耳垂的希妲嘻嘻笑着,紧接着彷佛自言自语般,以撒娇的口吻说
出了安娜塔西亚心中的那句话。
  一个月后呀──肯定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喔。
                 §
  一个月后,地球联合军最高指挥官暨四星上将──安娜塔西亚·A ·瓦鲁诺
娃率六十万大军远渡红海,并与由多明妮可·A ·亚梅多夫统领的自由联盟共二
十四万大军爆发了当代最高规模的军事冲突。
  该场战争所投入的武装人员就占了世界武装部队的百分之八十五,若将双方
旗下的后勤人员及非武装人员列入计算,这场战争所造成的影响将影响至少三百
万人。
  而这个数字,总共占了全球剩余人数的百分之九十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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